吕方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陈五是个适合的人选,毕竟他职位在吕雄之上,若是派了其余人,只怕到了徽州两将事权不一,反而误了军机。想到这里,吕方正欲下令,外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吕方抬头一看,一名校尉手中捧着一只飞鸽,正进得屋来,不由得脸色大变,问道:“哪州的飞鸽?”
原来吕方这几年来在各州治所都放置了数对信鸽,以备传递军情之用。事先吕方下有严令,除非是危急到了极点的情况,否则动用之人要治以重罪,这从吕雄只是派加急信使赶回杭州就可以看出。如今既然是用信鸽传信,自然是有淮南军即将入侵徽州更加紧急的情报需要传输,那又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吕方接过信鸽,从信鸽叫上解下一个小竹筒,从中倒出一卷细帛,展开一看,将那帛纸扔在地上,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一旁的陈允赶紧捡起帛纸细看,吕方回身坐下,垂首思忖了起来。
一旁的陈五见状,上前询问道:“信中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唉!高判官从杭州飞鸽传信,淮南军以陶雅为徽州招讨使,领精兵万人,已经于昨日出徽宁道,只怕此时已经占了瑶瑶岩了。”吕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这接连而来的坏消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杭州飞鸽传信?”陈五*不由得一愣,旋即明白了吕雄先飞鸽传书到杭州,高宠立刻从杭州传书到湖州乌程。(吕方的飞鸽传信其实是个星形布线系统,只能从中心的杭州和各个州郡的治所之间通信,各个治所之间无法直接通信,而且每次通信完毕后,都必须把信鸽重新运回原地,所以并不能用于野战通信。)他己方上前躬身道:“请大王立刻发兵,末将定能将陶雅那厮赶出徽州!”
吕方却好似没有听见陈五的请战,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苦思,好似有什么难决的问题一般,倒将陈五谅在一旁了。过了半响,吕方突然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吕方的自言自语倒把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的陈五给弄得糊涂了,便开口问道:“大王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可否告知末将?”
吕方这才发现陈五站在自己面前,半躬着身子,赶紧先让其起身,才笑道:“方才得到淮南兵入徽州的消息,再联系起先前的诸般事情,突然觉得我们先前的策略有些问题,倒是让陈司马久候了!”
吕方说到这里,起身走到地图旁,在双方交战区域上面一划问道:“陈司马以为淮南与我军士卒孰众?”
陈五是镇海军的行军司马,这个官职主要的工作就是平时组织训练军队,战时负责大军的行军运动,列阵补给,大概相当于今天的总参谋长一职,他对于吕方的家底自然是明白得很,此时能呆在屋子里的也都是镇海军的核心人物,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便直言道:“我方殿前司和亲军六卫、水军加起来,约有四万六千余人,去掉分驻各地,镇守后方的,在苏、湖二州前线的还剩下大约三万人;苏、湖二州的州兵还大约有一万五千人,编为30个指挥;其余各州的州兵虽然还有不少,但是训练兵甲都不够,又是客兵,做不得数的,我军能顶用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吕方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咱们的家底大概也就这么多了,那淮南军呢?”
陈五回头看了陈允一眼,虽然他下辖的军中也有收集情报的细作,但是肯定没有陈允下辖的职方司情报来源丰富可靠。陈允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上前一步咳嗽了一声道:“大王,此次杨渥以王茂章东南行营都统,都督宣、常、润三州军事,宣、常三州在田、安二公时便素以兵甲强盛闻名淮南,精兵合计不下四万;田安之乱后,其降兵多为王茂章、台蒙收编,其数不少,而且杨行密还是将大部分税赋留置州中,送到广陵的只有象征性的一点,其目的自然是养兵来对付我镇海军的。再加上常州,其兵力只会比四万多,据我方细作搜集的军号,三州共有104个指挥,按一个指挥五百人算,这就有五万人了。还有那出徽宁道的陶雅,他此次出击,麾下应该主要是指挥惯了的老兵,再加上少量熟识当地地理的宣州兵,这么算起来,淮南一方光是在前线的就不下六万人,如果杨渥从广陵那边增派援兵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完了陈五这番分析,镇海军诸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先前也不是没有在战争中以寡敌众过,但是对手要么是土团、豪强等弱兵;要么是有有力的援兵或者处在其他有利的环境下;但是眼下的对手是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的淮南精兵,在数量上还有这么大的优势,胆气不由得一下子弱了三分,下意识的把目光都聚集到了吕方的脸上,这些平日里目无余子的武人到了关键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主心骨还是那个带着他们从淮上一路杀过来的金冠紫袍男子。
“嗯,此番淮南兵人数是占了优势,又位居上游之势。不过那王茂章虽为良将,也犯了一个错误,若本王所料不错,最多到年底,淮南军便要退兵了。”吕方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屋中将佐们目光中的怯意,自顾着点着地图侃侃而谈。
众将闻言哗然,纷纷依照地图上吕方手指的方向细看,可怎么也看不出王茂章的指挥有什么问题。王佛儿在众人中最是心胸坦荡,便直言道:“大王,王茂章高沟深垒,蓄养士卒,以待战机这是正;出偏师拊吾之背是奇,以末将陋见,正是暗合孙吴之法,以长击短之道,如何是犯错呢?请打完为吾等释疑!”说到这里,众人也躬身附和道:“请大王为吾等释疑!”
“列位且坐下!”吕方双手下压,示意众将坐下,温颜笑道:“兵法有云‘则我专而敌分。’为将者用兵有千条万法,但归根结底就一句,那就是要在决定性的战场上以多打少,大伙请看,徽宣二州之间有天目山脉隔绝,只有狭长的一条徽宁道相通,交通不便。王茂章以陶雅领兵入徽州,只要我遣少兵隔绝徽杭道,其实就等于将这一万兵放在了决定性的战场之外了,也就是说王茂章浪费了这一万兵。”
王佛儿听到这里却连连摇头:“末将不敢苟同,吕雄那里只有十五都兵,众寡不敌,我遣兵少则无法击败陶雅,遣兵多则正面会露出破绽,虽然陶雅那一万兵一时间无法直接威胁我方侧翼,但王茂章也防守严密,所有的兵力也占有优势,那厮显然是要等我方露出破绽在动手的。”
听了王佛儿的反驳,众人脸上现出忧色,王茂章的策略的确击中了镇海军的要害,他巧妙的运用了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并没有直接走直线攻击镇海军的心腹区域,而是通过间接路线打击在镇海军防线的薄弱环节上,迫使敌方动摇正面坚固的防线,再发起决定性的攻击。杨行密果然不愧为唐末有数的枭雄,有识人之明,临死前还把自己这个老亲兵放在宣州来对付吕方。
可是吕方脸上却没有丝毫忧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若杨行密还在世,或者王茂章本人坐在杨渥那个位置上,你说的自然不错。只是徽州府治坚固的很,吕雄那一千五百兵进取不足,坚守却有余的很,没有半年拿不下来。王茂章已经在前线耗了快两三个月了,没动一兵一卒,若是杨行密在世也就罢了,杨渥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这个耐性,看着王茂章领着五万大军按兵不动?”
听到吕方这般说,众人的脸上的神色便活动起来了。淮南新主杨渥继位之后,强臣幼主,骄兵悍将的事情也都有听过了。五万大军消耗的物资可不是个小数目,光每天人吃马嚼的就是个天文数字,润州离广陵更就是一水之隔。在唐末那个纲常沦丧的年头,一个王茂章那样的老将领着五万大军蹲在首都旁边大半年,却不和敌军打一仗,只是流水一般的消耗物质,不要说杨渥,换了谁坐在那个位子上也不安心啦,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哪天一转念头,调转枪头回来自己来当这个淮南王的位置,这种事情在那时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错,不错!咱们再在火上添一把柴,散布些谣言,便说王茂章那厮要自己当淮南王,才顿兵不战,和咱们大王暗中议和,割取宣、常、润三州,换取镇海军的支持。因为陶雅是外人信不过,才把他踢到徽州去了。”陈允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珠炮一般的说出许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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