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他们差不多吃饱,大檀可墩冯浪和斛律卿就被侍卫请到顾倾城和冯熙面前。
当然,可汗大婚,去请他们的人,自是让他们好好收拾一番才出来见客。
斛律卿是坐着软轿,被侍卫抬着过来。
他被顾新瑶挑断手筋脚筋,虽然痊愈,却在人前仍然扮得残废。
这样,斛律屠休才对他没有戒心。
顾倾城看着面前的妇人,衣饰简朴,却是雍容华贵,五官气度,与冯左昭仪颇为相像。
因这些年思念儿子,哭泣得厉害,眼睛早已受损。
最近刚刚认回了儿子,却遭受更大的变故。
这一连串的打击,眼睛哭得更坏,看事物已变得模糊不清。
而顾卿,经过几个月的磨难,本来阳光灿烂的年轻小伙子,竟然一脸深沉沧桑。
眸光还带着浓浓的忧伤,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年郎。
看他那样子,他心里的伤,可能比身体的伤,更重吧?
他身上,仍然穿着拓跋灵送给他的狐裘。
拓跋灵于顾倾城身后,看着坐在软轿上的顾卿,看着他身上略显邋遢的狐裘,泪雾顿时就涌了上来。
那狐裘,必然是每日穿在身上,才会如此残旧。
可见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他紧紧捂住嘴巴,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顾倾城看着如厮憔悴的大哥,想起昔日将将回平城,大哥就张罗着要府里给她多做肉食。
还怕柳如霜害她,专门搬到西厢陪她一起住。
不过短短数月不见,大哥就几乎变了个人!
她的泪水,顿时就夺眶而出。
“大哥!……”
她丢下手中的糕饼,倏然站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宾客奇异的目光,就扑到斛律卿的怀里。
身上逶迤迤的长裙,几乎把她摔倒。
这样,她就扑了斛律卿一个满怀。
“倾城!……”
斛律卿也紧紧的抱着顾倾城。
看着拥抱着的两个人,有两个人很是别扭。
一个是新郎斛律屠休。
一个便是侍女打扮的拓跋灵。
他们表兄妹的感情,真的那么好么?
一瞬的拥抱,顾倾城赶紧放开大哥。
看着面前的妇人,拉着冯熙的手,跪下去。
“姑母在上,请受熙儿,倾国一拜。”
冯熙与顾倾城齐声道,恭恭敬敬向冯浪见礼。
顾倾城惯称自己为倾城,在姑母面前,她把自己唤作倾国。
他们的亲人,也只有冯浪母子俩了。
虽然冯浪母子被囚禁,但拓跋的侍卫早将大魏的消息悄悄转告他们。
故而,冯浪还知道她的娘家,她的朗弟,居然还有一双儿女。
而斛律卿,更万万没想到,顾倾城就是自己的亲表妹。
冯浪摸索着扶起他们俩,眼泪早就落满衣襟。
久别娘家人的冯浪,虽然看不清,却还是一手握住冯熙,一手握住顾倾城,眼泪夺眶而出。
“你就是熙儿?”冯浪说话间,喉咙早就哽咽,“你就是国儿?”
“姑母……”
顾倾城和冯熙,分别拿冯浪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我的孩子……”冯浪失声痛哭,摸索着顾倾城和冯熙的脸,“几十年了,我终于又再见到娘家人了。”
冯熙和顾倾城把冯浪拥在怀里,几个人早已泪流满面。
“好,好,你们都长的那么好。”冯浪欣慰道,“朗弟九泉之下,也放心了。”
三个人抱作一团。
顾倾城知道,如今众目睽睽,不是他们叙话的时候。
赶紧又放开。
看着姑母模糊的眼睛,顾倾城轻轻抚摸着,在姑母身畔低声道:
“姑母别怕,国儿略懂医术,您的眼睛,我会给您治好的。”
“好好好。”冯浪激动的点头。
她这个侄女的医术,岂止是略懂,她简直是神医。
卿儿的手脚皆被挑断了筋,她以为儿子肯定残废了。
结果,卿儿仅凭倾城送来的药,就奇迹般好起来了。
斛律屠休见顾倾城与姑母叙旧,却引得梨花带雨。
那长长睫羽上挂着的泪珠,像要把他的心灼伤。
他既心疼又有些尴尬。
干咳了两声,提醒她们:
“那个……嫂子,今日是本汗和倾国公主大婚,嫂子要与公主叙旧,就等大婚以后,再寻机会好好再叙吧!”
冯浪即便对斛律屠休有再多的怨恨,此情此景,也只能暂时隐忍。
便赶紧擦拭眼泪。
斛律卿心痛的看着顾倾城。
他一直对顾倾城念念不忘,如今终于见到她了。
她却穿上漂亮的嫁衣,成了别人绝美的新娘。
他心里百感交集。
纵然,他知道这是倾城的一个局。
他却担心,倾城她们会不会顺利。
若中间有任何不顺,倾城就要真真正正成为斛律屠休的可墩了。
他绝不能让那个屠夫,既杀了他的父汗,夺了他的汗位,还要娶他最心爱的女人。
即便,他已经没有资格爱倾城。
哪怕偷偷的爱,也没了资格。
拓跋灵悄然看着斛律卿深情注视顾倾城的眸光,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荒凉。
只是一瞬间。
她又安慰自己。
他们只是兄妹。
他们的感情,就像自己与儿。
斛律卿恨恨的瞪着斛律屠休,恨不得一下就跳起来,手刃仇人。
方才顾倾城与斛律卿激动拥抱,斛律屠休脸上就已经讪讪然。
毕竟这个美丽的新娘子,他自己还未真正拥抱过呢。
如今斛律卿还不识抬举,不知死活的瞪着他。
他还是在顾倾城面前隐忍着,颇有风度的对冯浪母子道:
“嫂子,卿儿,你们先去坐下,吃东西吧。”
眼前两人,虽恨自己入骨。
但毕竟是他最爱可墩的亲人,在顾倾城面前,斛律屠休对冯浪母子,表现得更加友爱谦恭。
斛律卿冷然斜睨着斛律屠休,并不领他的情。
依然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瞪着他。
若非因这屠夫谋逆,他被囚,怎么会被顾新瑶废了自己的命根子!
斛律屠休见斛律卿根本不给他面子,他脸上强忍着怒火。
微微弯腰,在他耳畔放狠话:“大侄子,别不识好歹!”
顾倾城知道他大哥心里怨恨,婉言对斛律卿道:
“大哥,你还是陪姑母坐下吧,今日是我和大汗大婚呢。”
斛律卿再怒瞪了斛律屠休一眼,才与他母亲入席。
打扮成侍女的拓跋灵,捧着马奶,来到斛律卿身边。
斛律卿陡然看着面前那张脸,看着打扮成侍女的拓跋灵。
斛律卿一瞬的震惊,随即一脸漠然,低低的问:“你怎么来了?!”
斛律卿对拓跋灵没有了离别大魏时的依依,显得冷漠疏离。
拓跋灵心里微寒,依然微笑的看着他,给他斟茶。
“自然是看你来了。”
斛律卿听后,有些面红耳赤,再看看与斛律屠夫站在一起的倾城。
终于,脸色又变得苍白冷漠。
“吉时到!……祭拜长生天!……”
身穿奇装异服,脸上涂抹着彩色颜料的巫师大声吆喝着。
而后来斛律屠休身边,请他们去拜长生天。
方才顾倾城已经拖延一阵,此刻,斛律屠休已向她伸出手。
见实在不能再拖了,只得勉为其难的把手递给他。
再焦急,现在还不是发难的时候。
必须循序渐进,才不会引起斛律屠休的怀疑。
斛律屠休心花怒放的挽着倾国公主一起祭拜他们最敬畏的天神长生天。
祭拜的时候,顾倾城半眯着眸眼,嘴皮子微动,嘴里念念有词:
“事急从权……长生天千万别当真,小女子此番只为拨乱反正,为了两国百姓长治久安,权宜之计,长生天莫要见怪……”
“……可墩,你祈祷些什么呢?”
斛律屠休嘴角含笑,看着嘴皮子微动,一脸虔诚,却听不清楚她念什么的顾倾城。
顾倾城看看天穹,干笑道:
“呵呵呵……自然……是祈求柔然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国泰民安。”
斛律屠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执着她的手,深情道:
“本汗方才却祈求长生天,与可墩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顾倾城尴尬的眯眯笑,心里却骂道:
“你个死苍狼,谁是你的可墩!居然敢一而再的吃姑奶奶豆腐!
什么早生贵子,恩爱百年!再痴心妄想,等一下就让你早登极乐,永不超生!”
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骂骂,此时此刻,还不是发难的时候,她还必须忍。
祭拜长生天后,会有盛大的酒宴,他们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起喝合卺酒。
顾倾城暗暗咬牙,却只能做戏做全套的敷衍。
“忍忍忍……长生天切莫当真啊,小女子这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又在心里暗暗嘀咕。
所有宾客对他们大声祝福,敬贺。
草原上早就摆起了马奶酒和各种香果,烤好了香喷喷的牛羊。
拓跋灵带着那随行的百名侍女早就有条不紊,陆陆续续的捧来百坛美酒。
美酒佳人那叫一个美不胜收,看得宾客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顾倾城看着斛律屠休以及众人道:
“可汗,诸位将军大人,倾国蒙大魏皇帝宠爱,赏赐了丰厚的嫁妆,带来了中原的美酒干果和大魏糕点。
倾国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礼物送给诸位,就借花献佛,将这些嫁妆拿来,与诸位宾朋一起分享!”
“好啊!……”
公主把带来的嫁妆与大家分享,这当然是最荣幸之事。
柔然人没想到这倾国公主还挺会做人,大家吆喝起来。
顾倾城示意侍女打开酒坛盖,香醇馥郁的美酒立即飘溢而出。
顾倾城嗅着那些酒,笑盈盈道:
“诸位闻闻,此乃中原最出名的醉仙酒,所谓醉仙酒,便是连神仙,都禁不住美酒的诱惑。”
百名美丽的侍女干净利落,很快将带来的干果果脯糕点,都分到宾客的桌子上。
又准备斟酒。
豪放强悍的柔然贵族,看着面前斟酒的美女,也是垂涎三尺。
有些已经把持不住,开始动手动脚的抚摸着侍女的纤纤玉手。
郁久闾丑奴意味深长的看看斛律屠休,用眼神告诉斛律屠休:
可墩医术出神入化,在酒里下毒那可是防不胜防。
他再对众人大声道:
“诸位,好酒慢慢品,急不得!”
文武大臣宾客们面面相觑,但见国师阻止,莫不是担心可墩带来的美酒有毒?
若国师公然让巫医验可墩带来的酒,实乃大不敬。
国师不阴不阳的对顾倾城道:
“可墩,大檀可墩既是您的姑母,今日可墩与可汗大婚,如此美酒,您是否要先敬您的姑母和表兄?”
顾倾城看看国师,再看看斛律屠休,嫣然一笑:
“国师提醒得对,倾国今日大婚,是应该先敬姑母和表哥一杯。”
国师命人拿来杯盏,又问顾倾城。
“可墩想斟哪一坛酒?本国师愿效其力。”
顾倾城又看看斛律屠休,眸眼里显然有责怪国师居然不相信她之意。
“这样吧,”顾倾城吩咐侍女,“你们在每坛酒里,都倒些出来。”
顾倾城这样的意思,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试所有的酒了。
侍女们依言,手脚利落的在所有美酒中,都舀了些出来,斟了三大碗。
顾倾城大袖里,指甲早已暗暗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亲自过去,端起两碗酒给冯浪和斛律卿。
碗里的酒,已经掺进了她手指的血。
而后,她再端起另外那碗,向姑母表兄敬酒。
三人豪迈的喝了碗里的酒。
斛律屠休的将领百官,就更加明白国师此举,是担心倾国公主带来的酒里有毒了。
顾倾城豪迈的喝了一大碗酒,嘴里意犹未尽。
美滋滋的颔首道:“这醉仙酒,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好酒!”
顾倾城这样,和她的姑母和表哥,几乎是把所有的酒都尝过了。
三人皆安然无恙,说明酒里没毒,是国师多疑了。
斛律屠休颇为不满的睨了一眼国师。
酒下肠胃,顾倾城脸色酡红,美人半醉,娇慵美态,像令人垂涎清甜多汁的蜜桃,让人恨不得一口就咬下去。
斛律屠休看着娇艳欲滴的顾倾城,越看越欢喜,心里就像有几只猫儿在抓挠他的心。
“好了,可墩既敬了长辈,咱们便要喝合卺酒了。”
可汗可墩喝合卺酒酒,侍女自然是送上贵重的金樽。
阿勒泰随意的在一酒坛亲自斟了两樽酒。
飞鸿端起一樽给顾倾城,飞雁端起一樽给斛律屠休。
国师却拿开斛律屠休手上的酒,递给顾倾城,并将飞鸿手上的酒,接过来递给斛律屠休。
“可墩,您还是喝这杯酒吧。”
斛律屠休接过郁久闾丑奴换过来的酒,带着不满的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开。
可是郁久闾丑奴却像不识趣的,仍杵在他们面前。
顾倾城看着国师,粲然一笑:“国师就不怕,可汗手上那杯酒,才是毒酒么?”
国师脸上有些讪讪然。
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顾倾城。
“可墩莫怪,听闻可墩医术出神入化,为了可汗安全计,不得不防。”
国师如此是公然表明不相信大魏公主了。
斛律屠休正要呵斥国师。
顾倾城劈手夺过斛律屠休手上的酒,抿了一口,再递回给斛律屠休。
斜睨着国师,冷冷道:“国师,如此,你可是放心了?”
国师厚着脸皮干笑:“可墩可汗共饮,微臣自然放心了。”
斛律屠休见顾倾城显然不高兴,觉得他们不相信她了。
斛律屠休冷厉的睨一眼国师,再看着顾倾城,举着手上的杯盏,深情道:
“公主千里迢迢来与本汗和亲,本汗喜不自胜,哪有不相信可墩之理。
即便这是杯毒酒,既是可墩所赐,本汗也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顾倾城看着斛律屠休的眸眼,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有一丝恻隐。
斛律屠休向顾倾城举杯,众目睽睽之下,顾倾城逼于无奈,只得与他当众喝了合卺酒。
“好……”大家不禁击掌叫好。
“斟酒!”斛律屠休开心的喝一声。
侍女早给诸位百官将军斟酒。
斛律屠休朗声对宾客道:“今日是本汗与公主大婚,大家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顾倾城也脆声道:“今日起,倾国便是柔然可墩。希望大魏与柔然,从此永熄刀兵,和睦相处,老百姓安居乐业!”
顾倾城的话,令斛律屠休甜进心坎里,见她爽爽快快的喝酒,一副坦坦荡荡,心无城府的样子。
国师之前对他说要防备大魏公主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