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充足的文化街的街道上,跨过污水沟和凌乱的垃圾堆,走进平房尘土飞扬的巷道里。
此时是下午四点多,小巷子里进出的人很多,有提前下班的工人,和出门买菜的老太太,以及接送小学生的妇女,还有许多闲站着无聊地吃着瓜子的女人们。
我们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左扭右晃驰过的自行车,从一条巷子的北头走到南头,走到一处公厕和水房旁时,停了下来。
看出什么情况了吗?郑浩盯着巷子问我。
有什么情况?我奇怪地也盯着巷子看:我们家以前也住过平房,不过是厂区平房,比这儿整齐一点儿而已,这样的巷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郑浩搬过我的脑袋:看见刚才那些站在巷子里的女人了没?磕瓜子的,这条巷子里总共站着四个,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吗?
我愕然:不会吧,她们……?
是啊,她们就是这条街非常有名的一道风景,我们一般都管她们叫“文化街站街的”。
我使劲抻着头,往里看,我想起,我刚才看到的几个女人神情打扮的确跟一般的女人不同。
我一拉郑浩的手:我们再往回走一遍好不好?
郑浩说:不用,我们再从另一条巷子走,照样会看到的。
他拉着我,拐进另一条巷子口。
依然是崎岖不平的土路,我专心地留意着巷中的“风景”。在刚进巷口,便看到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妇女,长相倒是中等,只是身材臃肿象一只水桶,盘着头发,靠在一户平房的门框上,眼睛紧紧盯着来往的行人。
一直走出这条巷子,在巷子口又看到一位,年轻一些,但是黑瘦,眼神怯怯地,鲜艳的口红配着灰色的衣服,显得极不协调。
我轻轻握着郑浩的手,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控制着,心情黯哑,一言不发。
郑浩看出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后背:没事,小丫头,做为刑警,总有一天你要面对这些事,了解这些社会现状的。这些地方,这些人群,是犯罪密集群体,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调查案子,第一次来也感觉心情不好,有一种被现实欺骗的感觉,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她们是一个特殊的人群,合理地存在,他们也有自己的阶层,比如你刚才看到的这几个,是这些底层人群里最底层的,你知道她们一次的台费是多少吗?
多少?
她们是没有具体价格的,刚搭上讪时,要价会比较高,如果对方一口答应,当然就赚了,但是许多男人其实是知道这里的行情的,会使劲地杀价,据我知道,最低会到5元钱。
哦!我闷闷地回应一声。
她们有时候一天也就只能拉到一两个客人,市场竞争很激烈,而且大多数是租房来做生意,所以维持生活也是很艰难的。
我看着郑浩:你很同情她们?
郑浩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们是一个存在的群体,这些人的思想和生活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你想听一些关于她们的案件吗?
当然想。
郑浩指了指东面的巷子:
这就后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去年大白天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好不容易拉了一个客,这个家伙却在完事后不给钱就要走人,这个女人当然不答应,她叫来了在附近望风的她的姘夫朝这个男人要钱。两个男人撕打起来后,姘夫把嫖客给捅死了。这个案子是我参与调查的。案情很简单,但是三个当事人都让人感觉好笑,嫖客是来城里打工的民工,常年在外,一个人很寂寞,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是也是农村来城里讨生活的,老公死了,留下两个孩子在老家,公婆给带着,只有姘夫是城里无业人员,这个女人在城里讨生活的时候认识了他,他们最初的关系应该是互相利用吧,女人在城市里想要立足,尤其是做这种营生的,当然需要依靠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从小在城市长大,没有工作又好吃懒做,所以他们互相依赖过着一种畸形的生活。但是在那个案件的调查中我发现,这个女人真的令人费解,她平时节省到连一棵白菜都舍不得买,租住的房子里全堆着从老家捎来的土豆,屋子里永远都有一股烂土豆的味道,但是对她的姘夫花钱却毫不吝啬,供他抽烟喝酒吃喝,甚至在这个男人坐牢后,她依然经常去探望他。
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是有感情了。——我说。
也许吧,但是这个女人也是有心计的,比较愚蠢的心计吧,她最大的心愿,其实是希望有一天这个男人能够娶她,和她一起生活。因为象她这样人,她们内心是惶恐的,在城市里漂泊,没有归属感,她们总是希望有一天,有一个肩膀能让她靠一靠,哪怕这个肩膀是用她们的血泪钱换来的。
现代版的杜十娘吗?我问。
差不多,但她没有杜十娘漂亮。郑浩回答。
你今天显得很成熟呐,郑浩!我故作惊讶状夸赞他。
郑浩瞪我一眼:小丫头,你才多大,见过的事,明白的道理,还少着呢!
你比我大三岁,但是你可比我世故多了!我小声咕哝了一句。
说话间我们已经离开了平房区,重新来到了文化街头。看着街头来往的车流,恍然间有一种隔世的感觉。
这样一座城市,充斥着失业、犯罪和妓女,而我生活在其中。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