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的洪关,曹孟再度看了一遍夏侯发来的信函,也是对墨家朝堂的变化唏嘘不已。
而坐在他对面,几位领兵大将正一起正在篝火上烘烤着地瓜,柴火噼啪作响,地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关长羽接过曹孟递过来的军报,却已经不打算再看第二遍,而是有些振奋地道:“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大举发兵,趁着墨家朝堂新巨子登位,朝局动荡之时,直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一鼓作气之下,我们一路都能打到稷城去。”
“二哥这话说的不错,正该如此!”关长羽那边话音刚落,张翼便已粗声响应道。
张翼是个直肠子,平日里想到说什么说什么,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直言道:“国主,照我看,之前不过只一场小败而已,你何必耿耿于怀,搞得我们都缩在这洪关里憋闷。这时候正该好好出去打一仗,这一次咱们不分兵,直接合兵一处,一路打到稷城之下,一雪前耻!”
关长羽本来还打算说策划一些战略,但听得张翼这一番言论,有些忍俊不禁:“三弟气魄倒是挺大,只是这……实在太过简略了一些,想让国主合兵一处,那不如到时候就让你做前锋如何?”
“那是当然,我老张没得在怕的,那次黑骑夜袭营地的时候,要不是国主不肯让我带人冲锋,说不定我能在万军从中把孙伯灵的脑袋给揪下来!”
被关长羽夸赞之后,张翼有些得意忘形,拍了拍胸脯道。
“国主要不是阻了你,说不定你的头现在已经插在黑骑的枪尖上了。”关长羽有些无奈自己这个三弟的性情,“我说三弟啊,什么时候你能好好改改这吹牛不过脑的习性?”
这一下,一旁坐着烤地瓜的典韦也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似乎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几位将军,以我来看此时万不可动兵。”
被这一句话所引,几人都将目光投往那个方向。
其实他们不用看,光听声音便已知晓说这话的人正是曹沛。
如今的他也是军中的统军大将之一,与张翼同级,可他毕竟是曹孟的儿子,自然时常令人另眼相看。
曹孟商议军事的时候,大多会让他在场,也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学到军中谋划之事,算是对他的一种锤炼和培养。
关长羽看着曹沛,微微皱眉道:“公子这话是何道理?此时正是墨家朝局最为动荡之时,要不然孙伯灵为何放弃原本趁胜追击的机会,转而收缩军队?若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岂不是又给了墨家喘息之机,到时再打岂不更难?”
曹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向了曹孟,一时有些踌躇。
曹孟哼了一声:“你看孤做什么?孤虽然说让你少说多听,但并没有说让你当个木偶,既然有看法,说出来便是了。”
听到曹孟回应,曹沛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后拱手作揖到底,说道:“父亲在此,几位将军又都是战场上的名将,我一介晚辈本不该多话。”
“只是听得几位将军的方略,儿子担心贸然出兵并不能如预料中那般势如破竹,说不定还会因为莽撞酿成大祸,此番迫于国家大事,我也应该一抒己见,若有说错的地方,还请父亲和各位将军见谅。”
听曹沛说话不卑不亢,坐在角落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德眼中露出了几分赞誉之色,嘴角微微翘起,点了点头。
曹孟则是玩味地看着现下唯一成年的这个儿子,扬着下巴,道:“那你倒是说说,几位将军想要出兵到底哪里贸然了?又会酿成何等大祸?”
“是。”曹沛点点头道:“儿子认为的原因有三,第一,几位将军所说的朝局动荡,我看不然。”
“怎么说?”关长羽问。
“如今墨家朝堂虽是新旧交替之时,可仲夫子是奉巨子的诏书而登位,所行之事名正言顺,墨家朝中大臣自然会遵从巨子诏命,各司其职,即便有人不服,最多私下闲议几句,断不敢当那逆贼之名。”
“其次,仲夫子本就领政多年,在墨家拥护者、门人众多,又非年少之君,不会有主少国疑,强臣夺权之事,又谈何朝局动荡?”
关长羽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则在于孙伯灵,此人军政之才,不逊王玄微,并且他在朝堂之中向来没有派别,无论是谁登了位,都不至于将矛头指向他的统兵大权。”
“墨家军这些年似有所衰退,却依旧还是天下第一的大军,探子不止一次回报墨家光主力大军就至少有四十万,只要这四十万都还受孙伯灵的统御,那绝非轻易可胜之敌。”
听到这里,曹孟也颇为满意,微笑道:“那第三呢。”
“第三,我军出征至今处处可现疲敝,虽如今入主洪关,粮草却已连日紧缺,不少营中每日只能喝上两顿菜粥,饼子都只能按人头分,多一块都没有,之所以能维持至今无人闹事,全靠父亲和几位将军一直以来积威深重,可一旦上了战场还吃不饱饭,士气必定大衰,将军们说再多话也是不管用的。”
等说完这三点,曹沛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到曹孟身上,恭敬道:“儿子以为,如果真按照几位将军的,再打上一场大仗,只怕还没等我们打垮墨家军,自己就先垮了。”
他说完之后立即往后退到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只等曹孟发声点评。
曹孟轻笑一声,对着关长羽几人道:“你们都听见了?你们怎么看?”
此时张翼的神情都不再像先前那样狂热,虎着一张脸,却是不自主地点了点头,典韦把烤好的地瓜分了分,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道:“局势什么的,我也不大懂,不过我觉得公子言之有理。”
“何止是言之有理,简直是真知灼见啊。”关长羽与刘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哈哈大笑起来,“确如公子所言,这一仗不能打。”
曹孟看向张翼。
张翼愣了愣,确信曹孟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连忙摆手做无辜状,道:“国主你别看我,你们都知道的,我老张整个一粗人,上阵打仗我绝无二话,可墨家朝堂那些事儿我听了都头疼,倒不如喝酒痛快,总之,国主哪天想打的时候知会一声,我保管摔了酒碗就提着矛打头阵。”
“你呀,活该天天被刘德骂,你不是粗人,你就是个二愣子。”曹孟忍不住大笑起来,又看向刘德,“刘德,你怎么看?”
开始到现在,刘德似乎一直没有插言,只是平静地坐着,目光似乎看向十分遥远的地方。
听见曹孟问话,他微微笑道:“公子所言,的确有理,不过我看国主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数你最狡猾。”曹孟无奈地叹一声,然后看向曹沛,目光流露出少有的欣赏,沉声道:“看来你在军中这些日子是有些长进了,先下去吧,我和几位将军还有话要说。”
本来听到“有些长进”一句,曹沛还有些兴奋,可惜随之听见那句“下去吧”,终究生出一些失落感,但他咬了咬牙,还是稳定了情绪,将失落都埋进了低头的行礼间,作揖道:“是,儿子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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