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气再次变冷，盯着他说道：“别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取下那镇魂铜钱，就算真的可以，那也是绝不会去做的，因为那镇魂铜钱并非是为了镇你的地魂。”
汤致航擦了擦眼泪，又怔了一会后轻声问我：“十五兄弟，你可否给我念一遍阳煞诀，我听阴差说你会的！”
他这个请求我倒是可能同意，那“阳煞诀”是为了保护鬼物在白天不被阳气冲散用的，他之前就不断抬头看天，显然是自己出来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等我把口诀念了一遍后，他安心了好多，对我微微一躬身后，又上前来到柿树下，这才缓缓开口：“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呀！死了之后，我才知道村里所有的一切！”
“说起来还得感谢我大女儿，她最先发现我死了，叫醒家人后便去烧了一大堆黄钱给我，正是因为带着那些钱上路，两个阴差大爷才把村子里的事都告诉了我。那两个大爷原来就是负责我们这一带的亡人事务，所以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在阳世的时候，除了心智迷乱砍下李大爹的手外，以前还做了另外一件亏心事，这事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一直也只有我们两个当事人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天衣无缝的，没想到全部记在判官的因果簿上呢！”
感叹一番后，他忽然问我：“十五兄弟，你知道在你们消灭张家二大爹的时候，他为什么把张四嫂和小光留在最后？你又可曾想过，他为什么在收走自家人性命的时候，全都叫到那地塘里，唯独让张四嫂吊死在院门？”
他的话倒是让我想起那天晚上，张二爷其实是有机会把张大妈给吸掉的，但却跟张大妈一通废话，让戚先生赢得了宝贵时间教我引雷，否则的话，那天戚先生是要舍生取义，让解放军放来人造“七星雷”，再以大悲舍生阵来消灭张二爷的。如果那样的话，别说我们村子，我们整个乡镇可能都早就变成炮灰了。
我可不会认为张二爷是怜悯全乡生灵，最后关头大彻大悟主动放弃了！他一个那么厉害的老鬼，见机会比我这小儿还差不成？
汤致航看见我的脸上表情变化，也不等我回答，自顾接着说道：“我刚才所说的那件亏心事，便是在十六年前，在山背后那个水塘边偷看了张四嫂洗澡！虽然被她察觉后不但没加以责怪，还主动……唉！”
“我也是死了后才知道，原来小光那孩子，竟然是我那唯一犯错时留下的亲生儿子……”
尽管还在懵懂的年纪，但我能听得懂他说的话，惊讶得差点没直接跌在地上。
而汤致航则让我又见识了鬼也会脸红的事实，把头低低垂下后，他接着说：“张家二大爹本来就是个了不起的巫师，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我说的这事能瞒住包括我在内的人，却瞒不了他，当然也瞒不了阴差。”
“所以，小光才会……”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却忽然打住，顿了一会后才接着说：“总之就是我们自己作孽，得承受那因果！只是……只是……唉！”
吞吞吐吐一番后，他长叹了一声道：“不说那些了！反正就是因为这层原因，所以我的地魂才会作怪，劝得张四嫂和小光一起冒险前来给我的尸身抬棺，想打开当初那高僧钉在地下的泄阴锁，以助自己和他们长留世间！”
“可你得相信我，那真的不是我人魂所为，我是经过判官审判过的，要是真是人魂的关系，也不会放我还魂，直接就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去了！”
我见他说的虽是实话，但显然是有些话不敢讲，就算他忌惮张二爷，可也用不着害怕呀！张二爷不是已经沉入地狱，龙眼不开便在千年之内再无还阳机会了吗？
于是我决定诱导他一下，让他把话说完，便插话笑道：“汤大哥，你肯定不知道，我除了会‘阳煞诀’外，还会那收魂诀和放魂诀，所以如果有心帮你的话，其实是用不着去取那铜钱的！”
以我的想象，他听了我的话应该是欢喜万分才对，因为我说的收魂诀和放魂诀，乃是把鬼魂收进某种器物之中，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将其再放出来。也就是说，他现在这人魂完全可以不用再回棺去受镇，待得夜间我再放他出来，让他找到阴差后跟随进阴间即可。
又是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后，他才道出实情：“其实我知道，那两个阴差大爷收了我的钱后，什么都跟我讲了，他们说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把你带走的机会，所以在你的身边是最多的，你学了些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
我算是明白了一些，看来他是害怕阴差怪他泄密，让我有了防备，所以说话才那么不利索。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你放心，那两位阴差大爷自知不够资格来碰你这道魂，实际上也只是想来碰运气捡便宜而已，他们不会也不敢对你不利的。”
说完后，他更是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他们没有说你可不可以降服神，不知你会不会那些镇神的方法？”
看他把话题越扯越远，我有些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听好，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完，然后我用收魂诀把你收了，夜间再放你出来，何去何从由你选择；第二，现在我就念阴煞诀，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种威胁果然有效，汤致航差点就又跪下求情了，被我拦住后忽然下定决心地说：“我一直相信天理，所以其实就算从此魂飞魄散再不得轮回了，也是没什么遗憾的。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小光和他妈日夜在我身边、魂魄慢慢被阳气所化时的那种痛苦呀！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
说着他有些激动地拉着我的手道：“十五兄弟，我冒险出来向你求情，其实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那对可怜的母子！求你取下镇魂铜钱，我保证带着他们一起进入阴间，让他们接受属于自己的审判，永远也不再来村里害人了！”
他的深情却没有感动我，张家母子的所作所为已经罄竹难书，就算他们现在醒悟悔过，那也是晚了！所以这次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义正言辞地喝斥道：“你只想着和你有过一时之情的露水老婆，还有从来没认过你一天的儿子，可你何时曾把你的结发老婆，以及你刚才说第一时间给你烧纸为你买路的女儿呢？”
这话对他的点化无异于晴天霹雳，呆了一晌后他才喏喏地小声道：“十五兄弟教训得是，亏我之前有脸说那些自认问心无愧的话！不过我也是真的放不下小光母子，毕竟是我自己错在先了。”
我也不再说什么，想让他自己好好思量。不过我也没有绝情到立即念那阴煞诀收回阳煞。
这个决定我觉得很英明，因为他在沉默了一会后，忽然抬起头，表情坚定地接着说：“张家二大爹不吸张四嫂，那是他没安好心，他肯定是想让张四嫂留着，受戚先生他们的天打五雷轰，以解心头那口气！”
“而且！”他说着忽然把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当初小光阳寿未尽而死，以致成为厉鬼不得投胎转世，也是他对这娃儿的惩罚！”
说完之后，汤致航做了个让我非常意外的决定，一头钻出柿树阴影，站在阳光下便朝我说道：“十五兄弟，再见了！你要提防土……”
一句话没说完，慌得我赶紧随手将自己身体胸前那包戴了快八年的土扯下来，对着他慢慢变淡的身影甩了过去，嘴里急急地念了一遍收魂诀。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