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四方脸,高鼻梁,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表情虽然惊异,但仍不掩那一种儒雅又果决的气度,上到楼来,在朱慈烺面前站住了,小心的看了两眼,忽然跪倒在地:“臣黄宗羲叩见殿下。”
黄宗羲?
听到这个名字,朱慈烺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文士居然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长子,拥有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等无数耀眼的光环,某种意义上,黄宗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明末清初第一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专*的第一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黄宗羲果然厉害。
崇祯元年(1628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年仅十八岁的黄宗羲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时,黄宗羲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从而看出黄宗羲本不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应该还有一些武力,此事之后,获得一个“姚江黄孝子”的美名,崇祯叹称其为“忠臣孤子”。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演员被他推的东倒西歪,也怪不得他一下就猜出了朱慈烺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黄宗羲。
见贤思齐,朱慈烺心里涌起无比的惊喜。
“先生快请起。”朱慈烺激动的跳起来,亲自搀扶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名家大儒,比起刘宗周,比起黄道周,比起很多明末清初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名人,黄宗羲值得这一扶。
太子的礼遇让黄宗羲有点受宠若惊,他虽然有些名声,但却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进,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中,在太子面前何敢称“先生”?立刻,他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脸惶恐:“臣惶恐,不知殿下在楼上,刚才臣在楼下喧哗,实在无礼。”
朱慈烺笑:“无妨无妨。先生大才,难道还要拘泥于这些小节吗?”
黄宗羲本就一个高远豁达之人,听朱慈烺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惶恐立刻就消散了很多。待黄宗羲坐下,朱慈烺令老板把茶楼里最好最贵的新茶送上来,他要和黄宗羲对谈。
刚刚冷静下来的黄宗羲又惶恐了。
他实在不知皇太子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见黄宗羲有点紧张,朱慈烺就先从家常谈起。
除了读书之外,黄宗羲还喜欢游历山水。他是浙江绍兴府人,去年他从家乡绍兴出发,先在南京待了两月,再一路向北,过长江,游山东,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想要一路游历到辽东,看一看那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建虏人长的是何等模样,为什么大明对他们屡战屡败?
但松锦之战阻碍了黄宗羲的行程,且今年是乡试之年,黄宗羲虽早名扬天下,但还没有功名呢,今年的乡试对他尤其重要,因此他只能折返而回,准备参加今秋在南京的会试。
折返途中,他听到消息,他的老师刘宗周被朝廷起用任命为左都御史了。
圣上英明!
黄宗羲无比兴奋,风尘仆仆的向北京赶来,想着见老师一面。
路上他听到了皇太子在京营阅兵的一些消息,心中激动,有一种我大明即将迎来明君的振奋。昨天路过保定府,又看到了朝廷减免辽饷的告示,更是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辽饷减半是利国利民,扭转天下逆势的一剂良方,至于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也颇有可取之处。
虽然同为读书人,同为东林党,但黄宗羲对追逮赋的看法却和其他东林人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君子坦荡荡,天下危急如此,有田有产者岂有逮赋的道理?尤其东林人更应该榜样为先。
黄宗羲是今天下午刚刚进京的,而他进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富川楼。
富川楼是言官喜欢聚集之地,他想着在富川楼或许能听到一些朝堂信息。
但不想刚上楼,就听见那几个商人在谈论辽东督师范志完的家事。
原本黄宗羲也是气愤,对范志完很是不满,但仔细一看却看出了破绽,他脾气本就激愤,见此情况哪里能忍住?冲上前就想要戳穿假商人的身份。
“殿下,刚才那几个歹人诽谤朝臣,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严加审讯。”黄宗羲说的严肃。
刚才他上楼之时,那几个商人都被朱慈烺手下的锦衣卫带走,在黄宗羲看来,应该都是被皇太子控制住了,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那几个歹人本就是皇太子安排的。
“先生放心,我自会处理。先生一路游历,可有什么见闻吗?”朱慈烺笑一笑,叉开话题。
黄宗羲不光精通诗文,对安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沿途而来,各地的旱涝、风土、物价、赋役他都记在心里,此时朱慈烺问起,他立刻如数家珍的禀报,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叹息。
内忧外患,兵事连连,江北之地民事凋零,没有一处是安居乐业的。
听黄宗羲一说,朱慈烺心情沉重,同时他对沿途各省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说到赋役,自然不免提到辽饷减半,黄宗羲大加赞赏,说辽饷减半不但抚慰民心,对流贼更有釜底抽薪之效。而谈到流贼,黄宗羲认为流贼和建虏还是有区别的,流贼毕竟是国人,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朱慈烺静静听,对黄宗羲这个观点并不赞同,流贼之祸,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招抚怀柔的妇人之仁,绝不可轻有。
接着黄宗羲话锋一转,提到了沿途听来的几个官逼民反的故事,话里话外,隐隐有种流贼肆虐如此,朝廷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意思。
黄宗羲刚三十二岁,他闻名后世的“天下为主,君为客”抿主思想应该还没有成熟,不过脑子里面已有了萌芽,不然不会当着当朝皇太子,就敢直言朝廷的弊端。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