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攻击不利,冲上城头的八旗勇士一一跌落,城下的尼堪暴跳如雷,目呲欲裂,想要亲自登城,左右亲卫死命拉着他,这中间,护卫他的铁盾出现了空隙。
阎应元一直在注意尼堪,但尼堪被铁盾护卫的严密,虽然一百步已经进入了斑鸠铳的射程,但尼堪的亲卫使用的是铁盾,即使是斑鸠铳也无法击穿,眼见铁盾出现空隙,阎应元立刻朝守在墙垛边的两个斑鸠铳射手道:“快,射那个建虏头头!”
两名斑鸠铳射手架起枪杆,稍一瞄准,猛地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铳响几乎是连在一起,就看见金星冒起,好像有铅弹打在了铁盾,但尼堪却也猝然倒地,围在他的亲卫奴才们一阵惊呼:“主子~~”随即架起尼堪,仓惶后撤。
城头的阎应元不知道尼堪的生死,只大声呼喊:“你们的主子死了,死了~~”
城头守军一齐呼应。
登时,“你们主子死了”的声音响彻玉田城头。
城下的建虏都受到了震撼,尤其是八旗兵,他们看到尼堪被架回了本阵,难道主子真的死了吗?这一来,八旗兵上攻的气势立刻就弱了,守军则是士气如虹,八旗兵再想要登城就更是不可能了。
建虏后阵,镶白旗五爪龙旗之下,听到城头明军的呼喊,多铎大吃一惊,尼堪虽然只是一个贝子,但却是努尔哈赤的子孙,如果他真死在玉田城下,那绝对是大清之辱,同时,身为主帅的多铎更是责任难逃,也因为如此,多铎才不允许尼堪亲自登城,但从城头震天的呼喊来看,难道尼堪真的出了意外吗?
不止多铎,所有满将都是脸色大变,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狗奴才~~放开我~~放开我~~”
军旗分处,只见一众亲卫奴才架着尼堪急急而回,尼堪不住的挣扎,嘴里大声嘶吼。
原来,斑鸠铳并没有直接命中尼堪,但射在铁盾上的铅弹在一个折射后,却打落了他的头盔。尼堪一个不防,猝然倒地,他身边的亲卫奴才都是吓坏了,深恐他出现意外,因此不管他有没有伤到,立刻架起他就往后撤。
见尼堪没事,众满将这才放了心。
多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的脸色却更难看,眼见玉田已经是摇摇欲坠,但大清却无法拿下,这实在是多年未见的景象,多铎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但守军气势如虹,攻城的大清勇士却是士气低落,尤其尼堪这一撤,八旗兵上攻的气势受阻,加上已经快到子时(深夜12点),天气寒冷,想要今夜攻下玉田城,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多铎脸色惨白的抬起了右手,很不情愿的,做了一个停止攻城的手势。
他虽然高傲,但绝非鲁莽没有理智之人。
“豫郡王有令,停止攻城,撤兵~~”
英俄尔岱大声呼喊。
令旗摇动,传令撤兵的鸣金之声响起。
听到号令,正在攻城的汉军旗蒙古旗和八旗兵都是如逢大赦,潮水般的往后退却……
城头一阵欢呼。
血战了一天,一身是血,已经非常疲惫的阎应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正看到李岩站在墙垛边笑,白衣上,沾着敌人的点点血迹,脸上满是畅快之色。对李岩来说,今日击退建虏的荣耀,已经超过了去年他为李自成出谋划策,攻占河南的辉煌。杀官军杀的再多,也远不如抵御外虏来的痛快。
红娘子站在李岩身边,同样面带微笑,天底下,她是对李岩最了解的那个人,李岩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
像是感觉到了阎应元的目光,李岩转过身,剑锋下垂,握着剑把,向阎应元一鞠。
阎应元两步走过来,肃然,抱拳深鞠道:“今日之功,阎某必请张县禀明朝廷和太子殿下,以为医官请功!”
李岩连忙还礼,淡淡道:“赎罪之身,焉敢见于朝廷?今日之战,李某不过就是尽了一个大明百姓的本分而已。当不起总头的大礼。”
“当的起!”
阎应元表情严肃,声音铿锵:“若不是医官,今日玉田说不定就失了。今日之战,将士们是首功,医官你是次功。”
阎应元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虽然知道李岩流贼出身,曾经是李自成的智囊,在开封之战时,给官兵找了不少的麻烦,现在担任医者,其实还是一个有罪之身,但就今日之战来说,若非李岩忽然带人携带一面面的盾牌冲上城头,压住八旗兵,西北角城墙怕就要失守了,因此,他对李岩的感激是真心实意。
李岩颇为感动,他年纪虽然不大,但阅历却已经很丰富了,从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变成阶下囚,再变成了李自成的智囊,再然后又变成太子的阶下囚,其间,他见了无数人和事,但阎应元的赤诚,却是他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于是不再多言,只抱拳深深回了一礼。
阎应元转身离开,急急去巡视城头防务,查看城墙受损和士兵伤亡的情况,以备明日再战。
李岩和红娘子也下了城头,已经是子时,寒风刺骨,但两人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大战过后,到处都是哭声,亲朋哭好友,父哭子,弟哭兄,更有无数的轻重伤兵急需要救治,作为医者,他们的任务重的很。
两人疾步匆匆回到救护处,红娘子直奔女医室。
一场大战下来,不但男子青壮,就是健壮的妇人也有很多受伤,建虏四面围攻,男子青壮负责守城,城中女子青壮则是担负起了所有后勤的重任,士兵们的饭食,桐油箭矢,乃至每一块运到城头的砖石,都有她们的功劳,而建虏不停向城中发射的火炮和箭矢,妇人们受伤颇多,此时都正等待医治。
红娘子掀帘进入女医室,火把光亮之下,受伤妇人嘤嘤哭泣之中,她正看到一个穿着素衣的年轻女孩正在帮一个妇人包扎伤口,虽然是单手操作,但女孩动作甚是熟练,三下两下就帮妇人包扎好了伤口,临了还轻轻说一句:“三日之后,再来换药……”就在妇人千恩万谢之时,女孩又转向了下一位……
原来她也会医。但不是正式的医术,只是江湖医,不过就包扎伤口来说,江湖医比医官更有经验。
蓟州南原。
虽然蓟州总督赵光抃连续叩请,但朱慈烺却没有搬到蓟州城中,而是一直住在蓟州南原的大营中。清晨巡视全营,中午和夜晚都是和千总以上的将官一起进餐,鼓励众军士气,而对于玉田的战况,而是时时关注,不管何时,但是有关玉田的军情,都要立刻送到他面前。
“建虏十万大军正在猛攻玉田,入夜也没有停止进攻……”探马最新的军报。
朱慈烺脸色凝重的点头:“知道了,再去探。”
“是。”
探马抱拳行礼,反步退出。
朱慈烺在帐中踱步,唐亮拨旺了炭火,见烛火不甚明亮,又添了一根蜡烛,端进羹汤之后,发现太子的帅案上摆满了军报,于是就稍微整理了一下,而最上面的并非是军报,而是詹事府刚刚送来的一封文书,下面的署名,臣黄道周四个字清楚可见……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国本都以养德为最重,军国政务,虽可涉及,但绝不可越过陛下和内阁,干预大政。”
“殿下剿灭中原流贼,此番又代天巡狩,抵御建虏,歼灭建虏三万,生擒阿巴泰,声望正旺,天下人无不敬仰,何苦做这种不礼不敬之事?”
“若是有佞臣进言,臣请斩此人!”
“殿下执意用阿巴泰换洪承畴和祖大寿,并先行将祖泽润放回,此举置国法人伦于何地位?置陛下与众臣工于何地位?煌煌史册,又当如何记载?”
“改弦易张,犹未晚矣。”
“臣肺腑之言,望殿下三思。”
原来,这是一封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写给太子的劝诫疏。
太子试图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之事,当日崇祯帝召集内阁和六部重臣商议此事,震惊之下,当时殿中群臣并没有太激烈的表示,毕竟他们都是六部尚书侍郎,爬到这个地位,都有相当的历练和城府,在皇太子声望正隆,皇帝陛下态度不明的情况下,他们都不会轻易表态。
不过事情传出去之后,下面的小官就一片哗然了。
虽然特别能搅事的御史和给事中,此时尚没有回京---今年三月,言官们都出京巡查,往江南催收逮赋,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大部分言官都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最迟十二月中旬,全部言官就都会回京,这也是朱慈烺不能拖延,必须借着大胜之后的声威,立刻推出自己策略的原因之一,因为一旦言官们全部回京,朝堂纷杂四起,他想要用阿巴泰实施离间之策的计划,就更是难以实行了。
言官们不在京,在朝中清流也都不是吃素的,但现在朝中清流大部分都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翰林院,另一个是詹事府,而詹事府是太子的辅佐机关,詹事府的人跳出来指责太子,总是有点怪怪的,这也是黄道周没有直接上疏弹劾,而是向太子发来劝诫疏的原因,所以虽然一片哗然,但詹事府的人还是比较老实的,真正上蹿下跳的是翰林院和在京的一些低层官员。
“太子不安本位,预权涉政。”
“不修德行,举止轻率。”
“纵放敌虏,开此恶例。”
“请陛下驳回,不然国将不国……”
对太子不满的奏疏,潮水般的涌进通政使司。
一时,众人好像都忘记了太子击溃阿巴泰的大功。
崇祯帝全部留中不发,而且对几个进言过于激烈的清流,全部处以罚俸半年的处罚。
这都是前天到昨天的事情,朱慈烺虽然身在蓟州前线,但对京师朝堂的动向,却也是时时掌握。
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不是只有对玉田战局的担心,也有对朝臣搅扰,尤其是自己老师黄道周劝诫书的苦笑。人言可畏,虽然他身为皇太子,是大明的储君,但对“舆论”却一点都不敢大意,不过清流们攻击的虽然猛,但还算没有超过他的预料,而对于黄道周的劝诫书,他想着必须郑重其事,语重心长的回应一封,这不止是回应黄道周,也是在回应朝中的清流。
想到此,他慢慢转过身,望向站在帐中的一人:“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那人深鞠施礼,转身退出。
离开太子的中军大帐,不紧不慢的穿过护卫森严的太子卫队,来到不远处的一顶小帐前,帐前的两侍者为他掀帘,并要进账听令,但被他冷冷挥退。独自进到小帐里,擦火石点亮了蜡烛,顺手用铁夹子拨旺了铜炉里的木炭。
烛光照着他的脸。
面容俊朗,三缕长髯,颇为潇洒,即使是舟车劳顿,一天疾行百里来见太子,他脸上也不见有多少的疲惫。
却是军情司照磨萧汉俊。
自年初被太子任命为京营军情司照磨之后,萧汉俊最大的一个任务就是肃清京畿周边的建虏奸细,经过他的努力,到十一月初一,京畿蓟州一代的建虏奸细基本被摸清,然后就在建虏入塞的前夕,军情司和当地驻军联合行动,以雷霆之势将建虏奸细全部肃清,其中证据确凿,本人也供认不讳,为建虏提供消息的商人和各色人等,就有十几个,顽抗到底,死不认罪也有几十个,重大嫌疑的有上百人。
因为军情司的动作,建虏对大明境内的变化,毫无所知,以至于朱慈烺的计划能顺利施行,将建虏主力成功的堵截在了蓟州之东。
这其中,萧汉俊功莫大焉。
当然了,军情司所耗金银颇重,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花去了四十万两银子,有段时间,几乎就要压得太子喘不过气来。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