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看完军报的内容,然后猛的抬头,但他的第一话说的并不是军情,也不是京畿的戒严,而是太子。
“太子正在秦皇岛……如果建虏从蓟东入塞,太子岂不就危险了?”崇祯帝不止是脸色发红,拿着军报的手指都颤抖了,在皇帝和家国之前,他还是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想到儿子正在秦皇岛,如果建虏忽然入塞,儿子没有防备,身边兵马又不多,岂不是要为建虏所乘?
冯元飚拱手:“陛下勿忧,董朝甫本已退隐,是太子殿下将他召回军中的,董朝甫所使用的信鸽,更是太子殿下令人精心培育的,臣料这一份的紧急军情,喜峰口不止是通知了朝廷,应该也通知了太子殿下,所以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正在快马返回京师的途中,再者,太子殿下身边兵马虽然不多,但吴三桂马科虎大威,皆是我大明的悍将,有他们在,足可以保太子平安,退一万讲,就算战事不利,太子殿下也可以通过海船撤退到天津。”
冯元飚说的有理,但崇祯帝却还是不放心,脸色发白的摇头道:“不不不,吴三桂等人是要渡海攻击的,以太子的脾气,绝对不会让他们放弃任务,护送自己回京师,反倒会催促他们立刻渡海攻击,而太子回京,必然路过蓟州,如果建虏恰好从蓟州入塞,岂不是更危险?”
越想越是惊恐,脊背都有发凉的感觉,抬手指着王承恩:“快,给贺珍传令,令他带领三千营,立刻出京,把太子给朕迎回来~~”
秦方慌忙去传旨,却差点和正要冲进暖阁的一个绯袍太监撞个满怀,原来是东厂提督王德化。
“怎么了?”
从王德化急促的脚步和惊慌的表情中,崇祯帝意识到又出事了。
王德化进到暖阁,拱手报道:“陛下……京师高台观望,蓟州方向有大火燃起!”
崇祯帝和冯元飚的脸色都是大变,京师高台和棱堡一样,都是在太子殿下的建议下新修的,为的就是观望敌情,从京师到蓟州、密云边关,一共修建了三十处,每十里一处,但是边关烽火台有警,要立刻通报,现在蓟州燃起大火,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建虏从蓟州入塞了!
“果然是蓟州……”崇祯帝喃喃自语,几乎站不稳,这一次,他不止是为帝国,为百姓,也为自己儿子的安危在担忧。
……
蓟州。
经过半夜的急驰,皇太子朱慈烺来到蓟州城下,远远就看见蓟州城头火把通明,军士身影重重,显然蓟州城已经进入到了最高防备阶段,而此时,黄崖关的大火,却逐渐在熄灭中。
至于蓟州南原,因为预计建虏十月末才入塞,因此南原此时尚没有驻军。
朱慈烺心中发冷,他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见有大股骑兵来到,城头守军立刻就紧张起来,弓上弦,刀出鞘,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佟定方纵马上前,高举太子令牌,在城门前高声喝应,要蓟州总督赵光忭和蓟州总兵佟瀚邦,也就是他的父亲,立刻出城觐见太子殿下。
现在蓟州一半的守军,都是他佟家父子去年从塔山带回来的,城中旧兵颇多,所以很快就认出了他,接着城门开启,蓟州总督赵光忭带人急急而出,远远就喊道:“殿下,建虏已在长城外,此间危险,请您速速回京啊……”疾步行到太子面前,刚要见礼,就听见城头守军一阵哗然,转头看去,只见蓟东长城方向也燃起了大火。
“是遵化!”
遵化过去是顺天巡抚的驻节地,曾经是蓟东必守之地,无论是己巳之变,建虏第一次入塞之时,还是后来的数次入塞,遵化都是敌我交锋争夺的重点,但自从朱慈烺使用坚壁清野之策,放弃三屯营和遵化,建立蓟州防线,击退建虏入塞的图谋之后,遵化城的地位已经没有过去那般重要了。
因为这个变化,所以顺天巡抚已经不再驻节遵化,而是改到了三河。
即便如此,遵化仍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是蓟州前的屏障。
朱慈烺脸色发白,遵化的大火意味着建虏不但从黄崖关,也有兵马从遵化附近突破了!
一左一右,意味着蓟州已经被钳击,蓟州南原的壕沟和蓟州防线已经没有用处了----黄崖关的失守意味着建虏骑兵可以从后面袭击蓟州南原的守军。
朱慈烺虽不是沙场宿将,但蓟州防线是他建立的,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蓟州防线的弱点--不怕敌人正面攻,只怕背袭,只要被背袭,以大明步兵现在的野战能力,绝对不是建虏的对手,不说现在能坚守蓟州南原的只有蓟州镇本地的守军,哪怕就是阎应元和杨轩的精武战兵营,怕也是顶不住的。
“快,快派探马去遵化!”正准备向太子行礼的赵光忭脸色大变,跺脚大叫。
立刻,马蹄响起,有几个骑兵急急向遵化而去。
“赵制台,佟总兵哪里去了?”
蓟州出迎的文武中,朱慈烺没有看到蓟州总兵佟瀚邦,于是立刻问。
赵光忭脸色发白,遵化冒起的火光,好似一记闷棍,重重地砸在他的脑门上,令他一阵阵发晕。自从去冬接任蓟州总督到今日,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防御建虏入塞。去冬,有太子的领导,他强力配合,构建蓟州防线,成功击退了建虏的入塞,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建虏虽然退了,但实力未损,以建虏的脾性,今冬必来复仇,而他身为蓟州总督,一方大员,岂可事事依靠太子?
因此从春天到现在,他殚精竭虑,不辞辛苦,走遍了蓟州所辖的每一个关隘,查漏补缺,整顿兵马,虽然朝廷今年的财政状况有所缓解,但修缮各地城墙,在京畿构建第二道防线,赈济灾民,零零总总,花费了太多的银子,最后分到他蓟州镇的钱粮,其实仍有相当的亏空,赵光忭不但是把自己的俸禄,甚至是家财也贴进去了一部分,为的就是稳固蓟州防线,名垂青史,成一代名臣,以雪被流放广西,长达三年的耻辱。
注:历史上,赵光忭在崇祯十五年被蓟州总督时,就用祖产在家乡招募勇士千余人,随他一起到蓟州赴任,明末官员只知道往家里贪,像赵光忭这样为国家散财的,少之又少。
原本,赵光忭是有相当信心的,认为在自己的苦心经营和朝廷的支持下,今冬蓟州一定能顶住建虏的入塞,但不想,今日黄昏忽然得到喜峰口传来的紧急军报:建虏,竟然是有提前入塞的迹象!
看罢军报,他额头就冒出了冷汗,他清楚知道,蓟州各处隘口的并非坚不可破,尤其现在刚九月,守边的士兵和将官还没完全进入百分百的戒备,人员也没有满编,各处增防的兵马十天后才会到长城,但现在,建虏却提前入塞了……
看到军报的第一瞬,赵光忭就有大事不妙的感觉,他气急败坏,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将麾下的所有探马都放了出去,要他们立刻通知各处守军,说建虏即将杀到,令各部提高戒备,同时向朝廷求援,请求京营和保定兵快点到达蓟州……
不想探马刚放出不久,黄崖关方向就出现了冲天的火光。他立刻派佟瀚邦点精兵前去救援,现在太子殿下驾到,遵化却又火起,他心中乱成了一团麻,调整了一下,强自镇定回答:“回殿下,黄崖关火起,必是建虏攻城,臣派佟瀚邦前去救援了。”
“多少人?”朱慈烺心脏急跳,黄崖关有危,赵光忭派人增援不能说有错,但朱慈烺怕的是重蹈历史上的覆辙,救援未到,而关隘已经失守,救兵和冲入关内的建虏骑兵碰一个正面,结果被杀了一个大败,蓟州军力空虚,再难守卫。
“六百骑兵,一千步兵。”赵光忭回答,六百骑,已经是蓟州城内所有的骑兵了。
“出发多长时间了?”朱慈烺心往下沉,这点援兵是不够的,何况遵化冒起火光,显然另一支建虏已经从遵化长城突入,就算是守住黄崖关也没有用了,因为建虏随时都可能会从遵化杀到蓟州,而蓟州南原的防务一时又难以展开,蓟州防线终究是不可守的。
“半个时辰。”赵光忭回。
朱慈烺心中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侥幸,他知道,他必须往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以挽救危局了,于是当机立断,转头看向佟定方:“给你二百骑兵,立刻去把你父亲追回来,传我的命令,不管黄崖关有没有失守,他都不必再救援,要立刻回兵坚守蓟州城!”
“是!”
佟定方点了带了两百武襄左卫,急急离开,往黄崖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殿下,”赵光忭却有点不解,他满脸通红,拱手辩道:“黄崖关城楼坚固,道路险峻,绝非建虏可以轻易攻下的,守将王城也是勇武之人,只要佟总兵带援兵赶到,一定能将建虏拒之关外!”
朱慈烺脸色凝重的摇头:“制台想的太理想了,如今黄崖关大火熄灭,说不得已经被建虏攻破,如果佟总兵救援途中,半道遇上建虏骑兵,该如何是好?再者,建虏可能已经从遵化那边突破了,再守黄崖关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光忭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太想建功立业了,事情又来的太突然,黄崖关冒起大火,他刚把佟瀚邦派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就驾到,接着遵化又窜起大火,连续的惊变让他有点慌,尤其是想到崇祯帝的震怒,朝廷的责罚,他大概率会被下狱论罪,甚至有可能被斩首,脑子一时就转不过来……
见赵光忭如此,朱慈烺也无暇责怪他,转对于海说道:“纸笔,写我的口书,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陛下面前!”
于海翻身下马,取纸笔,一个锦衣卫趴在地上,于海以他的后背为案,开始书写。
“建虏偷袭入塞,黄崖关怕是已经失守,儿臣以为,不宜和建虏野战,应该避其锋芒,以城坚守,因此儿臣恳请父皇,立刻下旨京畿戒严,百姓全部避入附近的大城中,坚壁清野。此其一。”
“其二,照原定的第二套计划,中断运河,现今航行在运河上的所有船只要全部搜到通州、天津城中,来不及的就地烧毁,从天津到通州运河上的所有木桥和浮桥,也要全部烧毁,剩下可供通行的四处大石桥,由京营精武营主守、各地方部队协守,此外,关闸蓄水,抬高运河的河面,使建虏难以渡河,最后,令杨文岳的保定兵撤回运河西岸,沿河防守,宣大,山西,山东,全境戒备……”
注:京杭大运河从南到北,绵延千里,凡大的枢纽,必有关闸,如天津、通州,旱时关闸蓄水,保证船只通行,捞时开闸放水,像水库一样,不使水灾祸及两岸。
京畿段的运河是从北往南流,从海河入海的,只要关闭天津闸门,整个运河段的水位,就会升高。
建虏历次入塞,都是冬季,运河已经冰冻,加上事先没有提防,关闸没什么用,这一次却可以发挥一点作用了。
朱慈烺一口气说完,于海也一口气写完。
朱慈烺想一想,又问:“阎应元和杨轩现在都到哪儿了?”
“两人十六日从京师出发,一往密云,一往蓟州,算路程,阎应元应该到三河,杨轩应该到怀柔了。”于海回道。
“给他们两人传令,因应建虏入塞,现在废止前一道命令,执行第二道命令,杨轩回防京师通惠河一段,阎应元急速赶赴武清河西务,死守河西务一代!”朱慈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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