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和《皇明祖训》不符的。
也正因为如此,崇祯帝默许各地官员向藩王们“求钱”。但朝廷却从来不发明旨,向藩王们要钱。
藩王们出钱不出钱,就看他们自己的觉悟了。
崇祯帝这点好面子的心理,群臣都是明白的,没有人点破,或者说,没有人做无用功,因为都知道,陛下不会同意的,但现在,马嘉植和韩如愈却跳了出来……
说完之后,朱慈烺静静等崇祯帝裁决,但崇祯帝却久久不说话,只是咳嗽的更厉害。
朱慈烺心中叹息,他知道,崇祯帝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抹不开这个面子。
即便有国债的示范也不行。
看来,想要用各地亲王的银子,补上今年军费的窟窿,怕是不能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马嘉植和韩如愈的上疏没有意义,即便崇祯帝不同意,但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师,很快就会传到各地亲王的耳中,对那些富可敌国的亲王们,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鞭策警示的作用。
“吴甡上疏说,希望朕能给他两年的时间,清剿张献忠,并说要动用五省之兵,沿着各省边界,挖一道壕沟,修建城堡,将张献忠困在壕沟之中,不同于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一方固守,九面出击,他的策略就是两个字,一个是围,一个困,只要朕能准他的奏疏,给他支持,他说,他就一定能剿灭张献忠,还江北太平,你以为如何?”崇祯帝忽然又问。
吴甡的策略,朱慈烺当然是知晓的,因为这本就是他和吴甡共同商议过的,学习的乃是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做法,圈一块地,大挖壕沟,将敌人围住了,逐步搜小包围圈,令敌人无法继续流窜,等到包围圈中的人员和物资耗尽,敌人也就无路可逃了。这种策略的优点是,步步进逼,令敌人无处可逃,但缺点是时间长,所需兵马众多,因为每一处壕沟都是需要人马驻守的,粮草耗费多,就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是支撑不住的。
同时的,被围起来的地区,也等于是朝廷正式放弃,任由包围圈里的百姓自生自灭,而这,是崇祯帝最不可能答应的,现在张献忠正在武昌府一带肆虐,照吴甡的意思,难道是要将武昌府连同城中的楚王一起放弃吗?
再者,湖广是天下的粮仓,所谓湖广熟、天下足,难道是要把湖广这个大粮仓圈起来吗?
原本,朱慈烺并不赞同吴甡上疏,看时机和条件,调整执行即可,但吴甡还是上了。
现在崇祯帝问起,朱慈烺也只能想办法为他圆。
“流贼只所以为流贼,乃是一个流字,朝廷只所以难以剿灭,也是因为一个流字,如果能克制住这个流字,流贼不足为虑,”朱慈烺小心说道:“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其实就是这种思路。现在献贼在武昌府一带肆虐。不远就是长江,如果能将其围在长江边,令其不能过江,又不能逃窜,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湖广现在兵力不足,如果没有兵马守卫,就算挖了壕沟,也是无济于事,因此儿臣以为,吴甡所想虽好,但现在怕是没有实施的条件。”
除了兵员,朱慈烺另一个没有说的是粮草,维持现有的兵马,朝廷已经是举步维艰了,再增加兵马,朝廷又去哪里找那么多的粮草?
听到此,崇祯帝欣慰点头:“所以朕斥责了他,告诉他,流贼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难安,先解了武昌之危,再和朕谈条件吧。”说完,他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眼神有点悲凉,眼眶也好像红了一下,这一刻,他像是想到了死去的周后,情绪有点波动,不过很快的他就恢复了冰冷,掩饰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朱慈烺拱手。
“说。”崇祯帝睁开眼。
“建虏以武功立国,虏酋黄太吉新丧,无论新君是谁,其必然还会向我大明用兵,以期立威,稳固地位,但其两次入塞失败,已经元气大伤,大举入侵已经是不可能,儿臣以为,建虏很有可能会取用旋风进攻,一战即退的策略,向我大明发动短期进攻,这其中,连接宁远和山海关的几个前屯卫所,最有可能成为建虏攻击的目标,儿臣以为,需立刻加强这几地的防守!”
“你和冯元飚说了吗?”崇祯帝咳嗽的问。
“已经和老本兵提过了。兵部已经下文,提醒辽东督师范志完和辽东巡抚黎玉田。”
既然兵部下文,朱慈烺为什么还要当面和崇祯帝提?
原因乃是范志完现在是崇祯帝的宠臣,也是崇祯帝心目中的兵部尚书的继任人选,加上建虏新败,冯元飚的提醒,范志完未必会放到心上。
“那就可以了,要是有什么闪失,就拿范志完是问。”崇祯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朱慈烺告退。
从始至终,崇祯帝和朱慈烺都没有提起周后,就好像周后还在,坤宁宫也还祥和,一切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离开暖阁,朱慈烺前往思善宫守孝,一路,他心情沉重,周后的死,令他情绪无法高昂,而吴甡在湖广的困境,以及建虏可能对宁远的攻击,更令他十分担心。
虽然已经提前示警,但宁远和山海关之间的三处卫所,范志完能不能守住,朱慈烺却是不敢有把握,这个范志完,勤快是勤快,但并没有大的才能,目光也有限,比他的祖先范仲淹差的远。
朱慈烺身在京师,又逢大丧,无法插手辽西防务,不然他一定能让建虏在宁远和山海关之间,再吃一次败仗。
朱慈烺能做的,只能是秘密给吴三桂去了一封书信,要其一定要小心,并要提前机动,于三处卫所做布防,不需要大胜,只要能守住城池,挫败多尔衮的图谋,大明就算是胜了。
至于京营戎政,朱慈烺相信父皇还是有所定夺的,如果不出意外,父皇应该会任命蒋德璟为京营戎政。
现在的内阁五臣中,若论知兵,当属蒋德璟。同时,以蒋德璟倔强刚烈,敢同崇祯帝顶嘴的脾气,也足以压制张世泽朱国弼两人。
……
果然,崇祯帝很快就传下旨意,令东阁大学士,领工部尚书蒋德璟,接替太子的位置,兼领京营戎政。
消息一出,原本对京营戎政颇有希望的几个京营勋贵,如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都颇为失望,原本他们以为,太子守孝,他们两人都会再进一步,各领戎政和提督,但想不到陛下却一番常态,命令一文臣为京营戎政--这不合祖制啊?
如果是过去,勋贵们一定会消极怠工,以此表现不满,但现在京营完全被太子控制,他们上工不上工,毫无区别,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怠工了。
“陛下和太子,如此轻看我等,真让人寒心。”小年轻张世泽没说什么,朱国弼却有点不满。
襄城伯府。
李守錡躺在榻上,喃喃自语:“蒋德璟,太子傀儡而已。太子……还是紧抓京营不放啊。”
至于强制各地宗亲纳捐之事,崇祯帝却迟迟没有决定,马嘉植和韩如愈的奏疏,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
下午。
京营大帐。
“今日召集诸位,是想要告诉你们,太子殿下有令,要我等必须遵从蒋阁老的指令,专心练兵,但有人敢阳奉阴违,以为太子不抚军了就可以怠忽职守,太子必严惩不贷!”
精武营,善柳营,左右柳营,神机营的主将,都在自家帐中,召集下属,大声宣读太子的命令。
无人敢懈怠。
虽然因为大丧,太子不抚军了,但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们今日在营中的偷懒,来日必将被太子清算,加上营中各处都是太子提拔起来的亲信将领,因此,没有人敢大意---某种意义上讲,太子虽然名义上不是京营抚军了,但却依然牢牢控制着京营。
萧规曹随,蒋德璟到任之后,不改京营旧制,不改人员任命,一切都如太子在时一样,操练作训,奖惩提拔,也一如过去。蒋德璟每日上午到京营一个时辰,处理军务,下午赶往内阁,每日忙的停不住脚。
“蒋阁老戎政之后,萧规曹随,完全照旧,一丝一毫的改动都没有,莫非是和太子早有谋划?”朝中有人怀疑。
“蒋阁老岂是那样的人?不过是因为太子练兵有方,内外连连取胜,如果蒋阁老改了京营制度,战力下降,这责任谁能承担?再者了,谁都知道,蒋阁老不就是一个过渡,等太子守孝期满,这京营抚军的职位,终究还是要还给太子殿下的。”
“说的倒也是……对了,皇后娘娘和田贵妃同日病逝,外面传言甚多,朝廷就一直不管吗?”
“众口悠悠,又没有泄露军机,不干涉建虏,如何管?而且流言这东西,越管越乱,倒不如随他去。”
“可外面的流言,越来越离奇了,说什么皇后和田贵妃,在后宫相争而死……”
“慎言!朝廷管不了百姓,但锦衣卫却能管了我们。”
……
初三日,宣府巡抚朱之冯报,万余蒙古骑兵侵扰宣府边关,前后十几战,但都被宣府总兵周遇吉和京营阎应元击退。
初五日,大同巡抚卫景瑷报,蒙古骑兵侵扰大同,数量甚多,有几处卫所失守。被蒙古人侵入。山西兵紧急援助,此时战事正处于焦灼拉锯中……
蒙古人很少在过年的时候对大明发动攻击,消息传到京师,所有人都意识到,蒙古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大明关闭边贸,蒙古人连续两年跟随建虏入塞,但却毫无所得,现在蒙古草原上,从粮食布匹医药盐巴茶叶,各项物资都极其短缺,蒙古人被逼无奈,不得不在寒冬大雪,不适合进兵的情况下,向大明发起进攻,以期能抢到一些粮食和紧缺物资。
由此可知,蒙古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只要大明紧守边关,严密封锁,就算建虏再会笼络人心,蒙古王爷们对建虏再是忠心,但在族人纷纷饿死冻死的情况下,蒙古和建虏的联盟,怕也是难以长久。
……
正月初六日。
精武营主将刘肇基,统领两万精兵,穿着新式棉甲,从德胜门出京,浩浩荡荡南下平贼。
京营戎政蒋德璟,兵部侍郎张缙彦,两位勋贵协理,一众兵部官员在校场为大军送行,并宣读陛下的圣旨,鼓励众将。
太子没有出现。
但是,当刘肇基统领大军出城,回头望的时候,却发现在德胜门的城楼上,一个披着白色大氅,头戴白色暖帽,脸色严肃的少年,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殿下!”
刘肇基急忙勒住战马,翻身下马,对着德胜门城楼,深深一辑。
太子看到了,微笑的向他一挥手。
“是殿下,殿下!”
刘肇基以下,所有京营将官都下马,向城楼行礼,然后才上马离开。
将官如此,士兵也都是回头。
从开封之战,到两次击退建虏入塞,每一个受死受伤的京营将士都得到了尊严和妥善的处置,士兵们不像是过去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不但有尊严,而且享有丰厚的抚恤,即便伤残,也不担心无依无靠,而这,都是太子对京营将士重视和善待的结果啊。
“必胜~~”
有将官喊。
随即,必胜之声响成一片,从队伍头一直到队伍尾。
城头上。
朱慈烺在感动之余,又有些隐忧。
为了京营将士的军需粮饷和补给,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不但从户部争取,而且通过京惠商行,不断的向京营挹注,不客气的讲,傅永淳是大明名义上的户部尚书,崇祯帝是实际的户部尚书,而他这个太子,则是秘密的地下户部尚书,为了筹集粮饷,几乎把脑汁都快要绞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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