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国维和赵光抃素无交往,却为什么要冒险为赵光抃这个后生晚辈求情呢?
对于张国维冒险上疏,为赵光抃之事,朝臣多有猜测,但具体原因为何,却没有人知道了。
为什么说是冒险?因为大明惯例,督抚丧地败师,是为最大的罪过,死刑是基本,这个时候,任何人敢为之辩解,都有可能被殃及,袁崇焕就是例子,己巳之变后,当日为袁崇焕求情的,从阁员到大臣,没一个好,最后全部被崇祯帝贬斥,东林领袖钱龙锡更是因此被流放贵州。
从那以后,重臣们都对打了败仗的督抚,唯恐避之不及,即便有冤屈,也无人敢为他们仗义执言了,颜继祖、郑崇俭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像孙传庭那样,被投入大狱,但保有性命的,就更是不用提了。
十几年来,朝廷光斩杀督抚,就斩杀了十几位,每一个都是血泪斑斑。
张国维起了头,接着,兵部尚书冯元飚又站出来为赵光抃缓和,如此,崇祯帝的怒气,才消了一点,冯元飚以为,赵光抃到任蓟州不到一年,但巡视边关,整饬防务,更用自己的私财,招募兵马,缓解朝廷之急,有励精之心,不如降而使用,令他戴罪立功。
崇祯帝犹豫很久,始终难下决定,而赵光抃也就一直被押在诏狱中。
直到昨天夜里,崇祯帝翻到大同的奏疏,方才下了决心,于是今早在朝堂上,同意将赵光抃降职使用,贬到大同,担任大同北的七品兵备道。
从二品总督变成七品的兵备道,连降九级,可谓是朝廷少有。
但比起菜市口,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消息传来,朱慈烺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赵光抃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还保留了官身,但是在大同做出成绩,日后还可以起用,也不枉自己的这一番苦心了。
“湖广有消息吗?”朱慈烺问。
现在他最担心的,其实是湖广战局,算日子,吴甡应该已经快到襄阳了,刘肇基率领的两万精锐,已经过了河间府,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大约二月下旬,最迟三月初,就可以到湖广。
“张献忠屠了黄州府,屯兵麻城一代。”唐亮回答。一边回答,一边为太子取过湖广地图。
这个魔头。
朱慈烺心情沉重,恨的牙痒:“其他呢?”
“没新的消息,只有侯恂被锦衣卫押解,正往京师而来。”唐亮回答。
侯恂。
这一次怕很难再从诏狱走出来了。
朱慈烺心中想,目光则投到湖广地图之上,并死死盯着武昌府不放,他知道,张献忠的下一步很有可能是武昌,历史上,张献忠就是在攻下武昌之后建政,自称大西王的,虽然在这一世里,没有李自成在开封的策应,张献忠显得有点孤单,但他目前的兵力,却也是超过真实历史的,他的野心,应该也是在膨胀中,所以,张献忠攻打武昌,是大概率的事情。
只是武昌有楚王,亲王失陷是大罪,吴甡现在已经赴任湖广总督,如果武昌在这期间失陷,朝廷降罪,吴甡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盯着地图,朱慈烺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的谋划,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吴甡拾遗补缺。
……
湖广。
不比京师的寒冷,二月初的襄阳,已经春风拂面,作为七省通衢,南船北马,万商云集的之地,襄阳是明末湖广第一大城,同时的,襄阳也是湖广西北部的军事重镇,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有说据襄阳,进可居高临下,直捣武汉,夺取中原,退可依险固守。清初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说,湖广之形势,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由此可知襄阳的重要地位。
前番,杨嗣昌督师时,就将行辕和屯粮之所都设置在了襄阳,用以左右调度,不想他大兵出击,留守的襄阳知府王承曾怠忽职守,被张献忠偷袭取了襄阳,烧了粮草,杀了襄王,导致杨嗣昌惊恐而死。
侯恂为湖广总督之后,也将行辕设在了襄阳,加上左良玉的总兵府,襄阳继续成为湖广南直隶的剿匪中心,而在侯恂为督师后,左良玉也确实颇为用命,追的张献忠到处跑,但浮山一战,左良玉大败而回,损失过半,不得不退回襄阳修整,而他的恩公则被崇祯帝一道圣旨拿下,半月之前,已经被京师来的锦衣卫索拿回京了。
“黄州太惨了,血流成河,妇女小孩一个不剩,河沟都堵塞了。”
“不是人啊。”
“听说了吗?新任湖广总督吴甡吴大人,马上就要到了。”街头巷尾,有百姓忧心的在议论。
“吴老大人在河间府击溃建虏,当之无愧,乃是我大明现在的第一督抚啊。他一定能打败流贼。”
“但愿吴老大人能早日击破流贼,还我湖广太平。”
……
左良玉总兵府。
左良玉坐在大堂正中。脸色阴沉。
作为一名起身于行伍,三十多岁才第一次崭露头角,被侯恂器重和推荐,继而一路升迁,其间还差点因为贪墨军饷而被杀的左良玉来说,侯恂不止是他的恩公,也是他的靠山,即便侯恂在诏狱里一蹲就是六年,但凭借着侯恂的东林招牌,他还是可以得到很多文官的帮助。
因此,左良玉对侯恂非常尊重,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侯恂给的,侯恂为湖广总督之后,左良玉也的确奋发,想要给恩公长脸,同时给自己建功立业,奈何时运不济,浮山竟然大败。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左良玉自己却清楚,浮山之败,不同于以往,不但折损了一半的兵力,而且其中很多都是他左部的精锐,短时间之内,他左部很难恢复过往的战力了。
兵马受损,而自己的恩公靠山,却又被朝廷索拿走了,侯恂心中极其不满,倒不完全因为侯恂是他的恩公,另外一个原因是,在侯恂麾下,他粮饷得到完全的保证,侯恂充分信任他,也充分给他授权,但如果换一个督抚,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了。最重要的是,浮山之败,朝廷索拿了侯恂,同时也收回了他的“平贼将军”印。
对左良玉来说,这是相当严厉的一个惩罚,等于他不再是“左帅”,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总兵官了。
历史上,即便左良玉在开封大败,朝廷也没有收回他的将军印,只是降了他的官衔,原因就是投鼠忌器,左良玉虽然败了,但麾下仍有十几万的兵马,不论是继续剿匪,还是安抚左良玉、不让他的乱兵闹事,朝廷都必须隐忍,但这一世不同了,在浮山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后,关于如何处置左良玉,在朝堂上有过一番争论,有人以为,应该照例安抚左良玉,毕竟左良玉手里还有五六万的兵马呢,剿匪仍需倚重他,但御史马嘉植认为,左良玉应该一并惩处,不然不足以警示那些骄兵悍将。
左都御史李邦华支持,太子默许,而朝臣对左良玉的不满早已经累积很久,即便左良玉打的是东林人的旗号,东林人这一次也都没有放过,面对朝臣的一致意见,崇祯帝没有犹豫,即刻下旨,夺了左良玉的将军印。
历史上朝廷不敢惩处左良玉,反而纵容,乃是因为朝廷手中没兵,得继续倚仗左良玉,但这一世不同,朝廷有京营,京营兵马就好比是定海神针,也是朝廷的底气所在,朝廷敢于处置像左良玉这样的大军头了。
消息传来,左良玉气炸了。
平贼将军印可是他最大的尊荣,也是他能率领十万兵马的根据,如果没有了平贼将军印,他统帅这么多的兵马,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因此,当听到新任总督吴甡已经快到襄阳之时,他恼怒的不想去迎接,他倒不是恼怒吴甡,而是恼怒朝廷,他为朝廷打了那么的仗,出生入死,只为了一次浮山之败,就剥夺了他的将军印,让他实在是不满。
“父亲,你真的不去吗?”其子左梦庚站在左良玉面前,小声问。
左良玉冷冷道:“不去!恩公被拿,我左良玉如果高高兴兴的去迎接新督抚,岂不是要被人以为是一个无心无肺之人吗?”
“可是儿子听说,吴甡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如果不迎,他说不定会给咱们穿小鞋……”左梦庚一脸担心。
“那也不迎!”左良玉一摆手:“就说我有病难以起身,去吧。”
左梦庚不敢再劝,只能去了。
左良玉一个人在坐在堂中发愣。
除了将军印,另一个让他闹心的事情是,吴甡这一次不但是带来了一千京营骑兵,而在骑兵之后,还有两万精锐的京营步兵,正向湖广开拔而来--过去,崇祯十五年之前,有人做书说:军中有一曹(曹文诏),流贼闻之心胆凉。次左良玉、汤九州(原昌平副总兵);若京营兵,贼甚轻之。
但想不到啊,在太子的抚军之下,京营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一支强兵了。
前年开封之战,左良玉可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见识了京营的战力,京营两万大军,足可独当一面,不过这并不表示,京营就一定能击败张献忠,和李自成相比,张献忠更狡诈,更残暴。在湖广这一大片宽阔的战场上,没有其他兵马的配合,最主要是他左良玉的配合,两万兵马其实是杯水车薪,难以发挥什么重大的作用。
你不要靠京营吗?好啊,那你就带着京营打吧……
……
三日后。
襄阳十里之外的官道上,襄阳所有的文武官员在官道两边列队而站,向北而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任湖广总督吴甡。因为周后大丧,所有人的头上都缠着白,同时的,张献忠的流贼大军正在武昌府一带肆虐,随时有可能会杀到襄阳府,因此人人脸色都凝重。
临近中午时分,烟尘踏起,护卫吴甡的马队在官道上出现。不同于地方部队的骑兵,吴甡的护卫,乃是京师三千营,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旗帜鲜明,盔全甲亮,一看就知道是能战之兵,中军簇拥处,一杆杏黄大旗高高挑起,上面绣着“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总督湖广军务吴”。
“来了!”
襄阳知府周二南急忙带着道边的文武迎了上去。
除了文武,迎接的人群中还有襄阳在地的一些士绅和举人,一眼望过去,最少百人以上。
护骑左右一分,中间一辆双马大车闪了出来,一个腰悬长刀的年轻护卫中军官放了下车凳,掀开车帘。
戴着黑色暖帽,缠着白布,穿绯色官袍的吴甡探身出来,但并没有着急下车,而是先站在车上,冷冷地扫了一眼涌到车前的襄阳文武。
阳光照着他的脸。
五十三岁的年纪,脸色刚毅,鬓角微有灰白,正是文臣的当打之年,虽然在吴甡的人生规划里,地方督抚并非他所愿,内阁首辅才是他所想,但面对内外危局,他却也没有犹豫过。
河间府之胜,给了吴甡无比的信心,短暂的保定山东总督,又令他平添了几分锐气。
和去年相比,今日的吴甡更自信,也更加有雄心--虽然他上疏崇祯帝的建议,非常遗憾的被崇祯帝驳回了,不过他并没有失去信心,围困之策是剿灭流贼的终极之策,但在这个终极办法之外,他胸中也有短暂的治标之法。
在吴甡扫视襄阳官员之时,襄阳官员也都微微翘首,仰望这一位新任的,在河间府大败建虏,声名正旺,甚至有人传说,乃是太子智囊的湖广总督。和吴甡目光相遇时,所有官员都低下头,不唯是下级面对上级的礼貌,更因为吴甡目光犀利,不似文臣,倒像是一个武将了。
吴甡走下车来。
“下官襄阳知府周二南参见吴部堂!”
在襄阳知府周二南带领下,迎接的襄阳文武自我介绍,各报姓名,向吴甡行礼。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