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闯营,三边诸事皆是如此,朝中但有什么议论,朕会支持你!”
孙传庭大为触动,他能感觉到陛下对他极为器重之心和殷切期望之意,想到自己的闯营事情的瞻前顾后,不禁有点脸红,于是急忙躬身:“臣明白了。”
这时,军机大臣也都看完了李岩的密信,抬起头,都看向了陛下和孙传庭。
于是朱慈烺也不再问,默默后撤一步,将现场交还给军机处主持。
兵部老尚书李邦华向他行礼,然后看向孙传庭,语重心长:“秦督,李岩的计划要想成功,可并不容易啊。”
——————在这之前,除了陈奇瑜,军机处其他大臣包括李邦华在内,对隆武陛下在这个时间点收复河套的心思,都是不太支持的,但现在,当一线的三边总督孙传庭转为支持,而整个战役,也确有相当成功的可能性下,他们的心思和看法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更不用说,刚才陛下和孙出庭的对话,他们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朵里,他们都明白,怪不得陛下要在这个时候收复河套,原来,从一开始陛下就没有抱持十几万大军,拖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兵出长城,大军征讨的打算,陛下从始至终的谋划,恐怕就是将沃尔都司蒙古的主力大军,诱骗、聚集于一处,一战歼之,现在遇上闯营这样的机会,当然是不会放过。
孙传庭拱手,恭谨回答:“回阁老。是的。此策要成,有四难。第一,如何吸引沃尔都司的主力大军猛攻白城子?第二,闯营的守卫,第三,我大军如何悄无声息的潜出长城,完成包围圈,却不为蒙古人发现,第四,如何保证全部歼灭,不使一个蒙虏漏网。这其中,第三最难,第二其次。”
草原是蒙古人的天下,但是大军出塞,兴师动众,一定会被他们的游骑或者是牧民发现,虽然白城子距离大明边墙只有一百里,因为有闯营的占据,周围的蒙古牧民都已经被吓跑,但蒙古游骑却是始终存在,一旦沃尔都司的主力大军围攻白城子,就更会侦骑四出,打探周边的情况了,因此,如何在蒙古人不察觉的情况下,完成战略包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邦华老脸严肃:“两难如何解?”
“散布消息,说我秦军主力即将调往辽东,去应对建虏,如此,可令沃尔都司蒙古失去防备之心,大胆包围白城子,接着,我大军假装东进,往河南而行,随后再秘密返回,化整为零,兵分四路,偃旗息鼓,一路出宁夏前卫,一路出宁夏后卫,一路出榆林,最后一路出怀远堡,也就是距离白城子最近的一处长城隘口。”
一边说,孙传庭一边在沙盘地图上指出。
众人目光随他手指移动。
宁夏前卫,后卫,榆林和怀远堡,恰好处在白城子的周边左右,四路齐出,四个箭头直指白城子,最后于白城子会师。
“四路之中,最远两百余里,最短的,从怀远堡出发的不过一百里,但是谨慎小心,行军快速,将沃尔都司的主力大军包拢在白城子,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四路之外,再请土默特出骑兵一万,出现在沃尔都司人的后方,如此,五面齐攻,就算到时候白城子没有能坚守住,被沃尔都司人攻破,下官也有把握将沃尔都司的主力,全歼灭于白城子!”孙传庭道。
朱慈烺静静听着,已经在脑子里面谋划里无数遍的计划,更加的清晰了起来……
“至于白城子的守卫。”
孙传庭的手又指向了白城子:“老实说,下官也是有忧虑的,为求一战歼灭的最好效果,我四路大军秘密出塞的时候,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掐在沃尔都司蒙古的主力大军全部出现在白城子之后。而沃尔都司对白城子的攻击,不会一次性的就将所有主力都投进去,一定是在猛攻不得的情况下,才会依次增兵,时间长短,下官现在无法判断,但常理判断,最少需要一到两个月,也就是说,闯营最少需要坚守一到两个月。”
“闯营能否有这样的能力。下官不敢说。”
“好消息是,闯营残余多是老兵,照李岩所绘的白城子图来看,白城子虽然荒废千年,但仍旧有一定的防守能力,蒙古人善于骑战,但却不善于攻城,如果闯营真有死战之心,守卫白城子,并非不可能。”
孙传庭道。
李邦华皱着眉头摇头:“此战要想成功,闯营是关键,如果闯营的战力不能确定,尚在摇摆,眼前的大谋划,怕都是空高兴一场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崇祯十一年时,各路流贼不是被杀,都是归顺朝廷,但不想到了十三年,又忽然纷纷反叛,杀了大明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熊文灿也因此被斩首,从那以后,朝廷的剿匪之策,就把剿抚并重,改成了以剿为主,官员们对于流贼的态度,也都是深恶痛绝,对流贼的忠心和战力,都抱持否定的态度。
现在闯营已经被打的只剩下两千人不到,他们有这样的忠心,这样的战力守住白城子吗?
不止李邦华,其他人对闯营能否坚持,也都是有怀疑的。
不止怀疑闯营归顺的诚意,也怀疑闯营的战力,
朝廷谋划了这么多,浪费众多的钱粮,但如果最后闯营不堪一击,被蒙古人轻易击破,那一切不都是白搭吗?弄不好还会被闯营出卖,出关的兵马被蒙古人伏击,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为了因应意外,下官的计划也有微调,如果沃尔都司的主力并没有全部出现在白城子,但闯营已经是支持不住,那我大军还是要出击,能包围多少就包围多少,能能歼灭多少,就歼灭多少。就算不能一战平定河套,也可以让沃尔都司蒙古元气大伤,数年之内,不能犯边。”
孙传庭道。
对于李邦华所说,他已经考虑到了,并且降低了作战的目标。
殿中静寂。
众人并不是太满意。
朱慈烺面色沉思,面对具体的军议之论,并不干涉,只静静倾听。
这时,一人忽然拱手:“下官倒以为,流贼未必就没有战力,关键是如何使用?”
众人一看,原来是高斗枢。
高斗枢是原郧阳巡抚,孤军镇守郧阳,数年不失,抗贼有功,因而成为军机。
“下官在郧阳时,郧阳总兵王光恩就是出身流贼,然王光恩勇猛善战,每战必突前,遇十倍敌人也从来不皱一下眉头,下官能守卫郧阳不失,王光恩以及他麾下的兄弟乡亲,功不可没,而他们都是出身流贼。在下官看来,王光恩所部的战力,强过左良玉数倍,是真正的死战精兵!”
“因此,流贼并非不可战!”
“刚刚,下官详细研读了李岩的书信,如果李岩在信中没有虚言,臣以为,李过此人,倒是可用,并且是可以激励的。”
高斗枢说完退下了。
众人小声议论。
这时,又有一年轻臣子站出:“是啊,两千残兵,孤守一座早已经废弃了的千年城堡,在茫茫草原,蒙古人的猛攻之下,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一旦闯营坚守不住,我们现在所有的谋划不但都是白费功夫,而且还会浪费大量的钱粮。不过,正是在常理看来,闯营不可能在白城子坚守,再放出消息,秦军移往辽东,蒙古人才有可能放松警惕,继而大举围攻白城子……这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所在啊。”
“因此下官以为,秦督的计划可行,胜了是大胜,即便有所不利,没有达到预定目标,但只要小心谨慎,以沃尔都司蒙古全部上下也不过两万人的兵马,想要吃掉我秦军六万和一万土默特骑兵也是不可能的。勿要患得患失,计划应该立刻施行,以免夜长梦多,河套形势出现变化!”
却是军机行走杨尔铭。
杨尔铭少年中进士,今年刚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年轻,血气正足,对于杀伐之事,向来果断。
众人议论更多,总体上,在孙传庭的影响下,都渐渐趋于支持。同时的,议论的也不再只是大战略,很多已经转到小的战术和粮草运输的配给之上了。
秦军营中现在有两个月的军粮,但军机处以为是不够的,户部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再向陕西紧急输运军粮一百万石--现在是二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粮食最为困难之际,军机几臣盘算了一下,四川湖广加上陕西本地的粮仓,连同一些原本要北上运往京师的粮食,全部从徐州准运,运往陕西,勒紧裤腰带,盘整一下,还是能凑出来的。
最后,一直没有吭气的陈奇瑜也终于说话,他拱手:“收复河套,那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策,朝廷非是执行不可,然对于闯营的使用,仍需要谨慎,不可太过轻信……”
当初陈奇瑜在车厢峡被众流贼贿赂所骗,大好形势毁于一旦,自己也被愤怒的崇祯帝投入诏狱,差点就没有了性命,这个教训可不敢忘,对于流贼的投诚,他内心里始终抱持警惕,因为如此,他对李岩和孙传庭的计划,心中其实是抱持怀疑的,军机处五臣中,他最能揣摩隆武帝的心思,对隆武帝收复河套的想法,最为支持,但今日因为流贼诈降的阴影,他对使用闯营之事,却不敢过于支持,只恐一个不慎,又重蹈了以前的覆辙。
议论的差不多了,结论也很明确,负责记录的两个书记官,更是写了重重的一叠实录,于是众臣的目光都看向了隆武帝。
众人的注视中,朱慈烺向前一步,来到沙盘边,环视众人,缓缓说道:“闯营能否坚守白城子,完全不在朝廷的掌控中,就这一点来说,此次计划,确有冒险之处。但朕以为,这个险,值得冒!”
“不止是因为计划一旦成功的巨大利益,更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事情,是百分百一定能成功的,如果害怕失败,就不去尝试,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取得任何一场战事的胜利。”
“辽东如此,河套也是如此。”
“只要每一次战事都经过详细的讨论,利弊得失,其间可能的风险和收益,全部列出来,各部按照执行,即便失败了,众人也没有罪,有罪的只是朕和军机处。”
听陛下如此说,众臣都是躬身。
朱慈烺继续道:“刚才有人提到土默特,朕以为想的极其周到,土默特虽然归顺我大明,善巴也即将成为朕的老丈人,但他们毕竟是蒙古部落,和沃尔都司系出同源,此番袭取沃尔都司,保密最为重要,因此……刘爱卿。”
说着,看向军机刘永祚。
“臣在。”刘永祚拱手。
“朕任命你为朕的特使,即可动身,前往土默特,督促善巴尽快调集兵马,等待命令,所需粮草,从宣府就近调运,但是命令到达,土默特要立刻出击,其间,绝不能走漏消息,不论是出击之前,还是出击之中,你都要跟在善巴身边,不使他有任何疏忽!”
“臣明白。”
朱慈烺再看向众人:“土默特之外,我大明骑兵的运用也是关键,为保胜利,从现在起,大同骑兵暂时归三边总督孙传庭节制,待到战后,再归还原处。”
孙传庭躬身:“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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