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
多尔衮在等什么?
等两件事,第一,粮草;第二,喀尔喀外蒙古。
经过八年的战事和封锁,大清府库空空,已经是拿不出大军出征所需的粮草,这也是去年他身为辅政王,亲自出征朝鲜,但却只带了一万兵马的原因。去年征讨朝鲜毫无所得,内内外外一片指责,今夏连续无雨,眼见又是大旱,他正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噩耗消息,却是忽然传来。
明国大军兵出山海关,往锦州而来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不同于其他人的震撼和恐慌,多尔衮非常平静,因为去年朝堂上下都反对他从锦州撤兵,不愿意放弃锦州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从锦州撤军的计划失败后,他和洪承畴密议,洪承畴判断,明军最有可能攻打锦州的时间点,是明年,但想不到,今年明军就大举出动了,看起来,明朝的财政状况,远比洪承畴预料的更好,能筹集到的钱粮也更多。
明国“三十万”大军,兵出山海关,攻打锦州,大清不能不救,不唯锦州还有数万大清勇士,也不唯英亲王坐镇锦州,不能失陷了大清亲王,更因为锦州撤军失败之后,大清又往锦州挹注了更多的资源,锦州之后的广宁,大辽河,牛庄驿,海州,都已经被抽干了,已经毫无抵抗力,一旦锦州失守,明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接杀到海州城下,继而是辽阳,沈阳……
所以,没有什么说的,锦州必须救。
虽然明知道这是隆武的陷阱,但大清却不能不跳。
这是多尔衮的最大痛苦,也是他无可奈何、必须被命运巨轮推着走的承受。
要救锦州,必须有兵有粮,为此,多尔衮发下紧急动员令,大清境内,凡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不论女真,蒙古还是汉人,都得从军,参与对锦州的援救之战。
算盘打一打,各处统计了一下,大约能召集二十万人,加上现有的十万士兵,大清仍然有三十万人可以用,除去增加凤凰城和辽南复州的防守,沈阳留守的必须,保证大后方的安全,不被朝鲜和辽南的明军骚扰外,多尔衮能带往锦州的援兵,能有十五万人。
至于后勤运输,生产生活的维持,大部分都得交给国中的健妇。
但这十五万人并不能立刻上战场,需要配发兵器,补充装备,还要简单训练,尤其是那些十二岁的少年,很多人的个头刚刚高过马车的车轮,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即便是建虏,他们的下一代也因为环境的改变,早已经没有了上一代从小渔猎骑射的本领,猝然加入军队,他们和汉人一样的茫然。
少年兵得训练,老年兵也需要挑选,兵器装备的配发,也是一大难题,在明国的封锁之下,大清经济民生日益凋敝,不但甲衣兵器凑不够,连棉衣都是问题……
而这些困难之外,更大的一个难点是粮草。
大军无粮草不行,但现在大清的府库中,偏偏没有粮草,为了筹集军粮,多尔衮请小皇帝福临下令,向各旗旗主、宗室亲王借粮。
同时下令,不论宗室亲王,还是普通百姓的家中,所有人都只能保留一月的存粮,多出的要全部上缴朝廷,由朝廷统一调配。
不从者,一律以奸细论处。
面对福临的圣旨和多尔衮近乎抄家的命令,从礼亲王代善,到肃亲王豪格,都没有提出异议,不论真的还是假的,他们两人都心甘情愿的从府中拿出了大量粮食,无偿交给朝廷。
有两人带头,其他宗室亲王,多铎济尔哈朗罗洛浑,到下面的郡王贝勒,也都是无条件的配合了,从这一点来说,建虏这个起于草莽的政权,此时仍有团结向前,共渡难关的觉悟。
虽然王爷宗室都配合了,或者说,表面上都配合了,但下面的普通官员和将领,却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觉悟和特权。
这个时候要粮,其实就是要命啊。
被明国封锁了七八年,大清日渐困难,粮价布价飞涨,粮价黑市已经涨到了一石十五两银子,即便如此,还不一定能买到,从去年到今年,不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没有领到一分俸禄,很多家奴都已经揭不开锅了,饿死的消息,比比皆是,这种情况下,不领也就罢了,还要从家里往外拿?他们如何能愿意?就算他们自己愿意,他们家里人也不愿意。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此次出征能否胜利?败了一切都完了,即便是胜了,但如果时间漫长,家里人怕也是要饿死了,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多保留一些粮食,不能都交给“大清朝廷”。
官员将领都有这样的想法,何况普通的百姓?
因此,随着征粮命令发出,建虏各地立刻就乌烟瘴气,哭喊不断,为了保住家中仅有的存粮,很多地方都传出了抗争的事件。
不过在多尔衮的严厉命令,和八旗的血腥镇压之下,所有的抗争,最后都以屠刀沾血而结束,历经一个月的时间,彻底搜刮之后,多尔衮终于是筹集到了出征所需的最低粮草,十五万人,八个月的使用。
但多尔衮一点喜悦都没有,他知道,辽东地界被刮了三层,经此一次,“大清”在辽东的统治根基,已经是大大崩坏。不要说蒙古,汉人,就是女真人自己,也对大清朝廷,对他这个辅政王,充满了无比的怨恨,锦州之战胜了也就罢了,如果败了,不需要明军攻打,大清朝廷自己怕就会轰然倒塌。
……
但没有其他选择,为了大清的存续,即便是坠入十八层地狱,他多尔衮也义无反顾。
在这一月中,多尔衮加紧时间,准备各种物资,制定做战计划,训练即将随他出征的那些少年兵和老年兵。而同时的,他也在等一个消息,那就是外蒙古喀尔喀的援兵。
元朝之后,蒙古分为漠南、漠北两部,漠南就是俗称的内蒙古,靠近大明和建虏,漠北就是外蒙古,也就是喀尔喀蒙古,所谓的漠,就是沙漠,因分布于喀尔喀河(哈拉哈河)流域而得名。
外蒙喀尔喀,有三大部,三大汗王,分别是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
,因为距离遥远,两千里的距离,除了通商,马市交易,他们和大明或者大清打交道的事情并不多,
崇德三年(1638),即崇祯十一年,喀尔喀三部“遣使来朝”,向黄太吉臣服,以后,每年各贡“白驼一,白马八,谓之九白之贡”,通过这项仪式,喀尔喀外蒙古三部,表面上臣服于了建虏,不过就实际来说,自然是自我治理,建虏鞭长莫及,难以对其施行管理,以后建虏和大明的战事,他们也都没有参与。
但这一次多尔衮却是要把他们拉进来。
道理很简单,虽然聚集了十五万大军,但多尔衮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十五万大军的成色,他知道,面对卧薪尝胆,改革吏治,一直在操练新军,此时在锦州聚集了天下所有精兵良将的隆武,这十五万人是远远不够的,为了胜利,他必须找援兵。
而普天之下,他唯一能找的,也唯一有可能出兵的,就只有喀尔喀外蒙古了。
但喀尔喀蒙古不是傻子,两千里之遥,还要穿越沙漠,没有巨大的利益,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搅合这谭浑水,所以,多尔衮拿出了一个喀尔喀蒙古三大汗王,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都不能拒绝的条件,那就是元顺帝留下的蒙古玉玺。
蒙古玉玺是为蒙古人天命的所在,林丹汗败亡之后,他的妻儿投降建虏,并奉上了蒙古人的传国玉玺,如此,建虏黄太吉得到了蒙古人的天命,成为了建虏和蒙古人共同的皇帝,最初,喀尔喀蒙古三部不是太愿意承认,但在建虏不断遣使和断绝贸易的压力下,他们最终是屈服了。
这其中,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蒙古玉玺,如果建虏黄太吉没有得到蒙古玉玺,喀尔喀三部是说什么也不会向他臣服的。
但臣服归臣服,喀尔喀却从来也没有为大清出兵,更何况现在大清风雨飘摇,已经快被明国逼到了绝境,这种情况下,喀尔喀就更是不会轻易为大清出兵了,不然明国秋后算账,够他们喝一壶的。
而要诱使他们出兵,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出蒙古玉玺。
蒙古玉玺是蒙古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宝贝,尤其是对各个汗王来说,得到蒙古玉玺,就等于是得到了统治蒙古的名义和天意,他们如何能不动心?
但蒙古玉玺同样是大清的宝贝,是大清号令蒙古各部的基础,如果没有了蒙古玉玺,大清以后如何号召蒙古?
因此,要拿出蒙古玉玺,非说服小皇帝和宗室大臣不可。
小皇帝好说,以“大玉儿”布木布泰的见识,肯定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大玉儿同意了,小皇帝自然也就同意了,关键是宗室亲贵,尤其是礼亲王代善,只要代善不反对,事情就能成。
这一次,多尔衮吸取了锦州撤军的教训,他决定先斩后奏,一面进宫面见大玉儿,一面令大学士刚林出使喀尔喀外蒙古,并且严令二十天之内,必须赶到喀尔喀,然后再给十天的准备,再四十天以后,喀尔喀的大军要出现在锦州。
也就是说,多尔衮给了刚林七十天的时间。
“你告诉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谁能帮助大清击败明国,谁的功劳大,蒙古玉玺大清就会赐予谁!”多尔衮道。
“奴才明白!”
刚林奉令,急急而去了。
随后,多尔衮进到宫中面见太后。
听闻要拿出蒙古玉玺,才能请到喀尔喀援兵,“大清太后”布木布泰大吃一惊,流泪道:“辅政王,你和哀家说实话,我大清已经到了出卖祖业,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多尔衮跪在地上,痛苦道:“非如此,不足以保锦州,锦州不保,则大清亦不保!”
“用玉玺换来喀尔喀援兵,锦州就能保吗?”
“喀尔喀三部加起来,最少十万骑,加上我大清的兵马,胜算有七成!”多尔衮回。
布木布泰叹息一声,流泪道:“那就请辅政王决断吧。”
接着,多尔衮召来多铎,代善和济尔哈朗,将此事宣布。
是宣布而不是商量。
代善和济尔哈朗都是惊异,最初也都是不情愿,但在多尔衮的说服之下,最后还是叹息的同意了,反倒是多铎有些不甘心,嗷嗷的大嚷了一阵。
众人达成一致,然后多尔衮才把一定会反对的豪格召到了崇政殿。
果然,豪格捶胸顿足,大吵大闹,咒骂多尔衮无能,竟然将先帝好不容易取到的玉玺交还给蒙古人!
多铎立刻出言反击,说蒙古玉玺,本就是辅政王十四哥当年率兵千里,艰难跋涉,击败林丹汗,亲手得到的,怎么成了先帝?今日不得已,就算将蒙古玉玺赐予喀尔喀,未来也能夺回来,你豪格大嚷大叫,除了一声嘴,对大清又有何益?
豪格怒,两人又要剑拔弩张。
多尔衮喝止了多铎,一向刚硬的他竟然是忽然流下了眼泪,痛苦的自责,最后甚至要拔剑自刎,众人大惊,多铎眼明手快,上前一把就夺下多尔衮手中的宝剑。
豪格被镇住了。
代善亦被震撼,他少有的,主动站起,用慷慨激昂的声音支持多尔衮,又说,虽然他自己老迈病躯,但这一次却一定要随大军出征,以为大清尽最后的一丝薄力,不止是他,两红旗上下,所有十二岁以上的宗亲,都要随军出征,一个也不留,以响应朝廷的号召。
最后,代善言辞恳切的请求豪格,为了大清,不要再闹了,我们上下一心,共度难关如何?
这时,多尔衮又拿出小皇帝福临的圣旨,宣布赦免豪格一切罪过,恢复王爵,并令豪格带领正蓝旗,一齐前往锦州,参与大战。
多铎又起身,就过往的一些事情向豪格表示歉意,
几管齐下,豪格也是被感动了,他跪在殿中哭的泣不成声,诅咒发誓。
叔侄兄弟抱在一起,演了一个阖家团。
虽然拙劣,但这一场戏终究是将建虏内部的矛盾和缝隙,勉强弥合在了一起。
不管内心如何,表面上他们终于是团结了。
“我豪格愿为前锋,不破明军,绝不回盛京!”豪格对天发誓,豪气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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