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想起了我和我奶奶早上通的那两通电话。
她很少给我打电话，我猜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打电话贵，她都七十了，这个年龄的人身上有着年轻人不以为意的节省，或者大部分人更喜欢说是抠门。
二是，她总担心我在忙，害怕一个电话打过来，就会打扰我。这是现代生活节奏加快产生的后遗症，社畜们无可避免。
于是，慢慢的，我们和亲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很多人平时一个月没有一个电话，一年就过年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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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通电话，我们最开始聊的话题是我不回家过年这件事。
何止是不能回家过年，对我还算不错的堂哥和堂嫂是十六号结婚，而我因为手上堆积的工作根本没办法回去。
随时会响起，通知我出差的手机，随时会发过来的领导修改建议，每天都要写的几千字。
这些都让我没办法离开成都这个并不是多么喜欢的城市。
住的地方是红牌楼，离机场东站都很近，能够方便出行。
而我的老家虽然山清水秀，却是在山里面，信号不好，交通不方便。
我回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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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还是很失望的。
今年是一个大年，村里面会摆流水席，五头大肥猪早就杀了，她之前在电话就兴奋的跟我说过。
上一次回家，她还念念叨叨让我回成都的时候，记得带一些香肠。
后面因为送发小去夫家，没有拿走。
后面她就跟我说，问我要不要，她寄给我。
还让我多吃饭。
她高兴的跟我爸说（我爸转述）：囡囡这一次回家懂事了好多，还长胖了些，不像以前那么没精神。
其实我想说，那一次憔悴是因为，和交往一年的对象分手。
那个时候总以为分手是天崩地裂，沉迷烟酒，好似全世界对不起自己一样。
如今只想说，别人不在乎自己，我们更要自己在乎自己。
还是想骂那时候的自己，还有跟那个时候每天小心翼翼照顾我情绪的奶奶说句抱歉。
囡囡不懂事，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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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通电话挂的时候，她又是絮絮叨叨了一堆，然后问起了我跟她提过的网恋男友。
她说：奶奶之前说那么多，都是因为害怕你再伤心。如果你喜欢，对方人品好，奶奶不会说什么的。你爸那儿你都不用担心，奶奶帮你。
那一瞬间，眼眶湿了。
实际上我爸从来不管我的情感生活。
每次跟他说，这小老头就说：别伤害人家了。
总让我怀疑，谁才是他亲生的！
跟我弟吐槽俺爹不疼我，弟弟说，他最疼你了。
在那句话后，我是长久的沉默，然后道：等我和他关系稳定，我就带他回来看你们。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很稳定——已经分手，暂算网友。
我以前从来不会隐瞒他们，我和谁谈恋爱，我和谁分手。
现在却不敢。
我害怕，害怕他们为我担心，为我牵肠挂肚。
更别说，我奶奶并不是一个特别幸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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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家里有七八个兄弟。
没错，她是家里的独女。
长在男孩子堆里的女人，似乎本身性格就会强势一点。
然而，在那个时候，包括现在，大部分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就是恭顺。
所以从小她就不是长辈喜欢的女孩子。
后来嫁给了当时还是富贵之家子孙的我爷爷。
不幸的是，我爷爷性格强势，去年流行的《明学》里面的明言明语是我爷爷的口头禅。
两个性格同样强势的人凑在一起，那自然是三天一小打，十天一大打。
据我爸爸某次酒后和我们吐槽，说奶奶不容易，以前经常被爷爷按着打。
我奶奶在旁边不服输，你怎么不记得我经常把你爸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我那时候总觉得他们在说笑，爷爷奶奶明明很相爱呀。
一起出门逛街，一起压马路，虽然争吵，但是从未在我面前打过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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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面，在知道爷爷和奶奶吵架之后……
老爷子固执得像头牛，最后因为一时气愤，把自己折腾没了。
他去世的那段时间，爸妈离婚，弟弟辍学，奶奶住院，虽然我都有四处跑，协调，却到底没有关心奶奶的情绪。
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愧疚。
他去世后，我才明白。
他们以前或许真的是过着那种生活。
否则老爷子也不会选择那样一条路。
余生，我奶奶恐怕都会愧疚。
奶奶和爷爷也就最初享了几天贵夫人的福，后面上面为了人民，各种GG，我祖爷爷成了被PD的对象。
人人羡慕的世家，一朝崩塌。
祖爷爷和祖奶奶，还有好几个堂祖爷爷，在这场风波中没了。
有的死在人民的打骂中，有的死在了四处漏风的河边草屋，还有的干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我听到的时候，半天合不拢嘴。
那个难熬的时代，我的亲人们，好多都断了传承。
这让我更加珍惜如今还留存在世上的同姓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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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世后，奶奶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抑郁的状态。
他们打打闹闹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彼此。
如今枕边再也没有一个人，那种寂静，太可怕了。
我爸爸特别担心她，经常打电话让我放假就回家看看她。
我说好。
可是我读的高中是军事化管理，半月能回家一趟，也只能待一天。
陪伴总是少的，更别说，那个时候自己也不是个健康的人。
爸爸大伯他们全部在外，只有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老宅，过着晚期寡居生活。
如今想起来，便是愧疚。
无人与她立黄昏，无人问她粥可温。
改变是什么时候呢？
是她遇到了一个鳏居小老头儿。
小老头当过老师，当过校长，七十多岁的人长得文文弱弱，温温润润的，倒是有文人风骨。
退休后每天就是遛狗，和人唠嗑。
不会打扑克，不会打麻将。
说起来真是个没有什么趣的人。
两个人怎么认识的，我并不知晓，等知晓的时候，我已经改口叫小老头儿爷爷了。
我那时候心里挺复杂的。
我爷爷对我这个亲孙女很好。
吝啬一辈子的人，愿意每年给我最大的红包，偷偷给我塞吃的。
妈妈不愿意给我买的洋娃娃，我想如果我跟他说，他会帮我买。
而如今，他没了，另一个小老头儿成了爷爷。
这心里，还是很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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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别扭情绪被奶奶注意到。
她像是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说：你不会怪奶奶吧。
那一瞬间，除了想哭，就是释怀。
我抱着她说：奶奶幸福就好。
所以在从我弟弟那儿知道我又分手后，她又很快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你不能回家过年，过完年奶奶来看你。我们囡囡这么乖，会找到对你很好的男人的。别难受呀！
我想，我并不难受了。
难受过，恳求过，质问过，咆哮过。
都没有用。
于是我能做的，就是穿起铠甲，继续向前。
而如今，庆幸有您，我最爱的奶奶。
〈他是我等不到的望眼欲穿，我是他记不住的过往云烟，每次想起他，我虽不会心如刀割，但每一想起就很难平静。〉
〈但是我想，某一天，我会平静的。〉
〈我敢为爱一腔孤勇，是因为我的身后，有爱我的人。〉
〈音音是一个作精，但是很好哄。〉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