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翟曲长可主持购粮事宜。”
“陛下,臣……军中事务繁杂,臣实实脱不开身。”翟兴是真心推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翟兴等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自小生活在赤眉军营中,熟悉营中之事,对外界了解有限。羽林军就是赤眉军的娃娃兵,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可以胜任管理工作。可是出去贸易,尤其是战乱时期,非得行惯了商,有固定的进货渠道,熟悉各地情况的人不可,否则很容易摸不到门路。
翟兴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肯接这个差事。刘盆子也觉得他不合适,看郑深的样子,他肯定有合适人选,但是为了免除以公谋私的嫌疑,不肯直说罢了。
刘盆子道:“赤眉军买粮,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事儿,郑先生多操点心,用多少钱帛,都向翟兴领用。事关数万饥民的生死,先生你就别再谦让了。”
郑深不好再推,只得说道:“本地大商孙氏,商路通于四海,常去上郡、北地购买皮毛等货物,其子弟孙八达与我有旧,或可倚仗其商路,购得粮食。”
“郑先生,虽然库里还有粮万石,但依朕看,这几天饥民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临近郡县的民众会闻讯赶来,几天之内,有可能突破十万之数,粮食缺口还是很大啊,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救民如救火,饥民冲着这口吃的来,数万人口,嗷嗷待哺,朕心急啊!”
郑深道:“臣定催促孙八达,让他明日便出发,两个月左右,便可……”
“不行,两个月太慢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内,运两万石粮过来,粮价么,比时价高三成。”
“高三成?陛下,内库之钱……够用,够用!”翟兴舍不得钱,可是他是挨过饿的人,知道那种滋味,关键时候粮食就是比钱好用。
“还有,”刘盆子又道:“朕要好麦种五千石,就是三晋的那种冬种秋收之麦,这个不急,可以缓些时日。孙八达要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两万石粮,以后可以作为羽林军的长期供货商,如果办不到,那朕只好另找别人。”
“臣会带孙八达来,与陛下亲自商量。”
刘盆子一挥手,“这些事都交给郑先生办就行了,朕放心得很!”
“陛下,内库存钱与布帛在内,购两万石粮足矣,但麦种之价数倍于粮,五千石之麦种,钱……不够用啊!”翟兴都急得说大白话了。
“所以朕说不急,再等几天,那些傻……那些亲爱的各营将领会送更多的钱过来。”
“陛下要宿麦种作什么?陛下又不用种田。”
郑深和罗由也对此有疑问,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微微一笑,“朕就是要种田,不仅朕要种田,还要让百姓种田,饥民种田,朕,要屯田!”
屯田,是东汉末年曹操从众多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的不二法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的重要举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屯田积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西汉常在西北边郡屯田,解除了从内地运粮的麻烦,节省了大量军费,更偏远的西域更是常驻有屯田兵,没办法,太遥远了,运粮成本太大,只能让驻军就地解决,自力更生。
可是在内地,还从未有谁尝试过屯田,这个……真的可以吗?三个人心中都满是疑惑。
刘盆子道:“赈灾之道,救急不救穷,施粥只是一时的法子,如何能长久?难道明年百姓也不用劳作,等朕熬粥喂他们吗?朕可不养白吃闲饭的人,饥民应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咱们军士也可种田,自给自足,减轻民众的负担。”
“好一个自给自足!”罗由击掌道:“民以食为天。高皇帝当年占据荥阳,据敖仓而争得天下。如今我军据住京师仓,已有争霸之资,陛下若发动饥民,军民一起屯田,则关中沃野之地将变为粮仓,军民再无冻馁之忧。此霸王之资也!”
刘盆子道:“军司马,军屯之事你来谋划,郑先生也辛苦些,规划一下民屯之事,这样,先四处踏勘一下,寻找合适的屯田地点,再组织儒生,统计饥民劳力,这些事儿都很繁杂,先生恐怕要好好地忙上一阵了,明天就让钱有伤愈,帮你张罗!”
“还有,”小皇帝向前弯了弯腰,“先生,你方才说的那些,把四周的商路都说过了,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还请陛下明示。”
“那些路都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还知道最近的商路……那便是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关中!”
旁边的翟兴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本地之粮,不是全被汉军征用了吗?”
“没有,汉军虽然征了不少钱粮,可更多的还藏在民间,依朕看,依旧大有可挖掘的余地。”
郑深微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关中豪强众多,存粮无数,若是都能拿出来补充军需、赈济百姓,自然不愁无粮。可是恕臣直言,此前汉军征粮之行与盗贼无异,百姓视之如寇仇。本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每坞少则数百人,多则可达万人,存粮可供其数月甚至数年之需,堡中居民择其精壮者,每日操演兵械,磨刀霍霍,贼来则阖族与战,因关系每人生死,皆拼力死守。臣听闻汉军入关中时,方出崤函道,便遇数座坞壁,汉军虽攻克了几座,但也有不小的伤亡。等到了弘农连山堡,几万人连攻数日竟不能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好弃之不理,直向西行。豪强据守坞壁,本就易守难攻,汉军又一味用强,故其皆闭门自守。有些豪门也曾想投效,派人送来牛酒,可未等送到,便在半路被汉军抢劫一空。陛下,汉军行为失当,人心尽失,关中百姓不肯归附。陛下虽仁德,但豪强畏惧大汉军威,对我军避之唯恐不及,陛下若想从他们手中购粮,可谓难上加难。”
“谁说朕要买粮?”刘盆子抽冷子来了一句。
郑深愣了,“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抢……征粮?”
刘盆子笑道:“先生,这不只是为汉军征粮,更重要的是为了赈济灾民,是救千万人的大事,咱们得相信,关中百姓都是有觉悟的,尤其是那些豪门大户,都是读书人,圣人门徒嘛,读书知礼,更应明辨是非。若实在不辨是非,觉悟上不去,咱们还有羽林军嘛,是不是?在先生的教导下,羽林将士现在都能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这样,军司马代朕写几份诏书,差人去附近各坞壁传旨,让他们多送钱粮至郑县行宫。从前有汉军抢劫之事,那是朕未正位之时,兵士多不知礼,有朕在,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郑深听得云山雾罩,羽林军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讲道理,还不是要打嘛?就凭这些娃娃兵,能打下哪怕一座坞壁吗?这不是闹吗?
会议又开了许久,依照小皇帝的意见,定了几种筹粮方法:购粮、征粮、屯田,购粮由翟兴准备钱帛,郑深联络孙八达,利用其经商渠道来完成;征粮之事,小皇帝要亲自来抓,罗由辅佐;罗由还负责军屯,饥民屯田则由郑深负责,钱有做他的副手。
至于赈灾,已渐渐步上正轨,由于王二楞子对赈灾行动极为热爱,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城内赈灾秩序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定下屯田的基调之后,恐怕要慢慢转变赈灾方式,目前先由儒生们做些人员统计工作。
会后郑深立即去找孙八达,并带他来觐见皇帝陛下。孙八达是个面貌憨厚、内心精明的人。了解到皇帝的要求之后,孙八达表示,上郡的商路他们已做熟了,若在平时,一个月购到两万石粮食有很大的可行性,因为粮食这种大宗商品,沿洛水的一线的甘泉、雕阴、洛川等地平日都有屯货,不须再从上郡临时收粮,粮船可顺流而下,直抵华阴,但是由于最近兵乱,商业活动已陷入停滞状态,因为沿途有更始军和赤眉军相互争战,要是不幸遇到了,不仅会血本无归,而且有性命之忧,所以一月之期还是显得比较紧张。
刘盆子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前奏,若是生意没的做,他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皇帝陛下当即表示提价,从原来的加价三成提到加价五成,加价幅度让旁边的翟兴直吸冷气。
孙八达苦笑道:“说起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几倍的价钱,小民也不敢去做。可小民知道陛下购粮为的是赈灾,为的是救三辅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小民的父老乡亲,小民虽然鄙俗,也想尽一份力,就是一个钱也不挣,小民愿意去做。可如今……不是粮价的问题,而是运输。”
上郡之粮可顺洛水南下,一路曲折、多峡谷,航路虽不是特别理想,却还算平稳,可以通行。麻烦的是郑县并不通水路,要想运到郑县,必得走一段陆路,而陆路上的风险就大得太多了。孙家既使手眼通天,遇到盗贼出身的更始军和赤眉军,甭管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大汉皇帝陛下充分理解了孙八达的困难,并且表示,就在渡口交货,陆路部分的运输由羽林军负责。双方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以重泉渡为交货地点,价格比时价提价三成,交货时间为一月之内。
重泉位于郑县以北两百余里,到时少不得要动用牛马厩去接货了。
孙八达出来后不断地抹着汗,向郑深低声道:“郑先生,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才冒死做这笔生意,这小皇帝真的能说话算话?不会像赤眉贼一样动手抢吧?粮到了他手里,还会依约付钱吗?”
“你既有此担心,为何又推辞了定金?”
“不敢不敢,现在拿了定金,说不准回家路上就被抢了,还是在重泉渡钱货两清的好,正好将钱帛随船运过去,上郡如今倒还算平安。”
郑深道:“你今日所为,乃是造福家乡的好事。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你们孙家更有机会做大,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巨富。”
孙八达也知道,这就是一笔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投资,这一票要是押中了,孙家将有机会背靠大树,大做皇家生意,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那可是能富贵几代人的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未借机抬价,充分表示了诚意,相信此举会给小皇帝留下很好的印象。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