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以为支撑自己的是对公主珞女的愧疚,而如今才知道,真正留下羁绊的是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所以,当着他们的面诉说过往的时候,她的内心是颤抖的,她或许不在乎徐君器的目光,却很在意君安君康的神情,她甚至不敢直视他们,生怕看到厌恶的神情。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代的更替,汉人再次掌握了天下大权,如今的蒙古人就像瘟疫一样被世人厌恶,一旦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蒙古人,那么很快就会有人来要了自己的命,所以她在赌,赌君安君康对自己的爱,赌徐君器对自己的信任,目前看来,她似乎赌对了!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冰冷,这一路回来,君安君康依然那么孝顺,依然小心翼翼,依然事事周到,却再没有开口问更多的事情,似乎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吧……
这样想着,其其格不由的微微笑了,可是很快收敛了笑容,她知道他们不问是因为自己,可是自己却不能不说,她知道,屋外,徐君安和徐君康两人依然坐在客厅,只要自己呼唤一声他们就会出现,可是嘶哑的嗓子似乎被卡住了一般。
屋外,寂静的空气,只能听到两个人微微的呼吸声,半晌,徐君康终于耐不住了,低声道:“你是哥哥,你去说。”
“我,我……。”徐君安慌乱的摇头。
“那还说不说了。”徐君康有些焦躁了,烦躁的抓了抓头。
正说着,屋内其其格低哑生涩的声音传了过来:“君安君康,你们进来。”
两人一怔,忙齐齐起身,推开了门:“母亲。”
“孩子……”其其格伸出手,声音微微颤抖,轻声道:“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
徐君安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其其格的手,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想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我们从没怪过您!”
徐君康闻言也走上前,猛地点了点头。
其其格感到一阵轰鸣,只是一瞬间,泪水蓄满了眼眶,摇摇欲坠,婆娑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稚嫩的脸庞,其其格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母亲,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想去抚摸他们的脸颊。
“母亲。”徐君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轻声道:“不管您过去是什么身份,又经历了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您就是我们的母亲。”
“对,我们一定会保护您的!”徐君康信誓旦旦的举起拳头,而后脸色忽然一沉道:“若是让别人知道母亲的身世……”
其其格皱起了眉头,平静的脸上涌现出了担忧的神色,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说明的原因,纠结了这么久,心中百肠交错,不过是怕自己的身世会给徐家带来灾祸!
现如今是汉人的天下,对于蒙古人的统治,汉人可谓恨透入骨,以至于自战争平息以来,凡是遇到蒙古人,皆是大肆掠杀,斯毫不讲情面,即便是官府遇到蒙古人,也是先抓后杀,从无恩赦。这百年来汉人被奴役的屈辱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身为蒙古人的其其格自然深知其中道理,所幸她会说汉语,会写汉字,这些年流浪在外,才能苟且偷生,侥幸度过。
而如今,她看到了徐君器,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子,回忆如泉涌,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而这之后,她便开始了后悔,她甚至怀疑自己该不该说。
见自己母亲这般神情,徐君安忙瞪了徐君康一眼,安抚道:“母亲,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世的,二哥二嫂也绝不会出卖您的,更何况……”更何况二哥也是蒙古人的后代……
虽然后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但是徐君安知道,大家都懂他要说的意思。
“对对。”徐君康跟着猛点了点头:“不会有人知道的。”
“假如,真的被人知道了呢?”其其格忧心忡忡。
“那我们就带母亲离开这里,让他们永远找不到咱们!”徐君安信誓旦旦。
重重的将君安君康拥在了怀里后,其其格疲倦的脸颊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树欲静而风不止,寂静的夜晚,狂风呼啸,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冰凉的气息,徐君器久久的坐在门槛前,呆望着这一夜的寂寥和寒冷。
所谓年关,自然是要守岁的,因为天气寒冷,他便让洪秀带着孩子们在屋子里烤着火守岁,而自己却思念起了这场大风,似乎风可以吹散所有的忧愁。
洪秀知道,徐君器需要安静的思考,需要理清头绪,今天的事情是这么多天来,最为爆炸性的事情,甚至是徐君器这么多年来最重要的事情,虽然他不说,但是洪秀懂。
轻呼了一口白气,徐君器搓了搓手,犹记得每年寒冬,他这双手都要冻的溃烂,虽然今年有洪秀的照顾,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可是手上依然红肿了一块一块的。
清楚的记得,小的时候,他很羡慕大哥的一双手,洁白无瑕,冬季也是一样,那时候大娘还在世,总会给几个孩子每人缝上一个手袋,包着热乎乎的水壶外面,这样捧着水壶,既不会烫着,又非常暖和,因为自己的手冻烂了,大哥蓉妹都会先让着自己,那时候他就想着,大娘真好,比母亲还好!
母亲,多么陌生的词啊……徐君器扯了一抹苦笑,似乎他最后一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那时候自己还小,君蓉跑来拉着自己就走,也不说去哪,最后却去了母亲的院子。
徐君器不愿意进去,那里冷冰冰的,除了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人进出,就连自己,也几年不曾进去一次,见自己犹豫不肯进去,徐君蓉就娇斥道:“二婶病了。”
或许是出于那淡薄的血缘关系,他终于迈步走了进去,可是站在庭园中的他并没有看到病容,只看到那样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许是看出自己是谁后,又露出了冰冷和淡漠,在那个孱弱的身影一转身的刹那,徐君器感觉到了脸上酸楚的泪水,已然滑落……
再后来,就是那一天,大伯告诉自己:母亲死了,父亲伤心过度随之而去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