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老板那副两眼放光的丑陋模样，黎越忍不住作呕。
若非照顾妹妹化疗，再加之考网络教资需要买资料，他可不情愿来这种垃圾公司上班。
家乡豫州省这方小县城虽然安逸，可是工资待遇显然外面好。
工作内容是在给别人“写作文”“洗稿”，说明白点，就是老板给他提供一个未实名的问答账号，网络上有不少热议话题所产生的问题，他搜索相关内容，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写出回答。
一篇文章需要六百字，再配上四张相关图片，可以在网上搜索，不能带水印。按照“总分总”这种方式去写，就比如眼前这个问题。
“国家载人登月火箭，是不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在网上找到相关资料后，可以带上主观臆断，说是以也行，说不是也行。如果说，载人登月火箭是最亮的星，下面要分析出为什么，确切来说，是载人登月有什么好处。
比如：登月火箭可以带领航天员登上月球，帮助“天河”基地开采稀有矿石、种植水稻，为火星移民奠定基础，走向更加广阔的太阳系、银河系...云云。
最后总结一句“相信我华壹国航天事业会越来越好，星辰大海，触手可得”，就算完成。
只要后台审核确定没有抄袭、错别字，不良引导等问题，四元到手。
不，还要再压半个月，然后下月十五号才能到手。
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可事实却不是这样。因为老板还设下了任务，每天必须要写满四十篇，不够加班或者扣钱。
工作十分消耗脑力，令人头昏脑涨，所以这是黎越感到恶心的原因之一。使得他无法正常照顾妹妹，备考，就很烦。
即便是去人力资源部维护自身利益，呵，小县城就这么大，下一份工作…
就像这会又来了一位女大学生，都已经六点多了，还手持太阳伞，明显娇生惯养。恐怕在家被父母说的烦了，找份暑假工避风头。
老板那副色眯眯模样，看不出来人家女学生很反感了嘛。还说题很好写，一天四五十篇简简单单，若是加班，一个月六七千不是梦。
真恶心。
只有写了才知道，又不是所有题目都很简单。有些关于经济、国际、科技方面的文章，查一篇资料就需要五六分钟，更不要说写出来起码得要二十分钟。
虽然是可以胡扯，但过不了审核不还是瞎的嘛。
最终，文章有了浏览量，账号积累不少粉丝之后，会被转卖给做自媒体的商家，可以用做文章带货。
老套路了，若非靠着小县城廉价劳动力支撑，恐怕早已死绝。
“老板，我还差三篇，我先下班？”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黎越解释道：“我有笔记本，可以回去补上，给我发个验证码就行。”
“小吴啊，你就…这么着急回家嘛？不能加个班？每天六点卡点下班，四十篇多一篇也没有，我觉得你态度很不对呀。”
“我...”
“你是在小县城，对吧？你要是去外面工作呢？就这样嘛？你是干短期的，对吧？觉得自己干短期就可以敷衍了事啦？那你以后...人生更短，你糊弄谁...”
“对不起老板，我确实有事。”不愿再啰嗦下去，黎越夺门而出。
“回去再多补两篇，对不起老板。”
烦。
生活已经够累，还要忍受这种压榨，真是够了。昨晚加班到八点多，下楼时，差点晕过去。
妹妹处在化疗阶段，需要不间断输液，他必须值守到凌晨一点。至于母亲，她要从凌晨一点看守到下午六点，现在已经多耽搁了五分钟，若是不尽快赶回，让母亲抓紧时间休息，她恐怕会熬死。
“唉，干建筑队也不行，中暑倒不怕，主要早上六点就得起来趁天凉快干活，休息不够。这份工作好歹是早上九点到十二点，中午还有一个小时休息。”
“还是得干，唉...”
踏上电瓶车，黎越急匆匆地朝着医院赶去，微风迎面而来，他好歹快活了一些。单手扶把，戴上耳机，调出《像我这样的人》点击播放。
他算是蓝青老粉丝了，从那首《我》开始，他就一直关注星火，很多歌都很喜欢。尤其是在看学习资料时，耳机中放着《消愁》《像我这样的人》，别有一番味道。
就好像是将生活痛苦、工作烦恼放大一倍，心力交瘁时，总想着再看一篇，再解一道题。
会变好的，肯定可以的。
他可不喜欢听《年少有为》，因为没谈过女朋友。
大学时期迷糊懵懂，出来社会好不容易开窍，却也到了相亲年纪。
女方一听说县城有套房虽然不怎么愉快，但好歹也还愿意谈下去。
再听说没有公公，只有婆婆，觉得也还行。
又听说他在考网络教资，虽然大多数不情愿，但很多家长通情达理，表示好得很。
倒是一听说有妹妹处于骨癌晚期，目前正在积极治疗，皆是没了回音。
“一个人挺好的。”
锁住电瓶车，黎越对着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冷眼打量着大门口进进出出，又哭又笑的行人，他加快了步伐。
......
......
“哥，你下班啦。”艰难地撑起身子，黎筱想要够床边的升降开关。
天花板这本书，她看够了。幸好哥哥回来，她们可是约好今晚看新动漫的。
好期待。
“妈呢？”
“刚回去，等一下送饭回来，她说...很累，想要在七点前就睡下。”
“哦，那你躺着，我把尿袋弄一下。”
“好。”
“饿不饿，要是饿，我下去给你买点...”望向窗外车水马龙，黎越想要买些路边摊、淀粉肠。
忽然想到上次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停止了言语。
麻溜地拧开尿袋，黎越装作好奇地打量屋内四周陈设。
一成不变。
“哥，今天在公司有没有好玩的事啊？讲给我听听呗。”
“啊，有哇，公司可好玩了，我和你说过的呀，和老板聊天，很长见识。还能和同事互相聊一些考试问题，要知道，我上学时稀里糊涂的，现在有好多比我小两三岁的大学生都是在考这个，还有考公。”
“你…前天回来说的也是...这些。”
拧住尿袋，黎越眼神无辜：“是吗？我...不不不，你记错了，肯定记错了。今天又新来一位女学生，我和她交谈了一会，她告诉我科二考试时需要注意...”
“哥，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
“哥，你就是骗人，你连护士大姐姐的眼睛都不敢看，你还聊天呢，嘁。”
“你个小妮子，”打开笔记本电脑，黎越扭头佯装生气：“不，应该喊你小机灵鬼，小机灵鬼，今天针打了吗？”
“打了。”瞧见哥哥将电脑摆在床铺对面的桌面上，黎筱不明所以：“哥，你…还要工作吗？”
“对，因为我聊天太投入少写了五篇，所以要补上。”
“哦。”
转头过去，黎越开始了办公。时间过了好一会，大概有十来分钟，他暗道一声不对劲。
妹妹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这不是她。
“小妮...”扭头望去，瞧见妹妹眼泪汪汪的模样，黎越心力交瘁。
都说病人矫情，这可不就是现实例子。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惹到了她，又哭啦。
不是他心狠，就知道加班工作。
而是这种情况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半年前，妹妹在学校下楼梯时，不小心被同学碰倒导致骨折...
后面查出是恶性肿瘤，针对病情，计划了二十次化疗，一次手术。
这也是“写作文”的原因，不能因为病人，放弃整个生活节奏。人生就是这样，只有一点时间悲伤、快乐，其他时候都是平淡且无聊的。
就好比，肿瘤确定是恶性时，母亲早已将眼泪哭完，现在如同行尸走肉，不见喜乐。
再说，母亲早已辞职，若是不抓紧时间挣钱，房子恐怕不保。质子重离子治疗技术虽早已成熟，费用却还是极为昂贵，后续还要吃药，万一有可能复发…
呸，晦气。
父亲去世早，相关部门虽有救济，却是需要填几十页单子，又要让妹妹微笑配合拍照。所得的钱，充其量只够日常吃喝用度。
前段时间，逐渐感觉到大学生学历在社会上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便想着除了照顾妹妹化疗，连带考取一份稳定前途。
“唉...”
总之，他有点熬不下去。照顾病人，好难，好头疼，似乎每一刻都将精神崩溃。
他想要撒野，想要酩酊大醉。
五篇“作文”，仿佛成了压倒自己的稻草，耳机里的歌曲也变成了嘈杂噪音。
“小妮子，哭什么呢？说，谁欺负你啦，我去揍他。”笑容再次浮现脸上，黎越一口气吹走了那颗稻草。
没至于，他已经是家中顶梁柱，要支撑住。
“是你，你欺负我。”
“是我嘛？”佯装不解，黎越变幻口吻：“那么我亲爱的小公主殿下，您是想要罪臣做些什么呢？比如跳舞给你看...”
“略略略略，不看不看。”眨巴眼睛，黎筱望着天花板：“我要你陪我说话，然后...陪我吃饭，等妈妈过来一起吃。然后…还要陪我看动漫，对，主要就是看《斗战》和《斗破》，昨天中午你答应好的。”
“好的呢，没问题。”比出OK手势，黎越表示可以办到。
“但是，动漫在八点开播啊。”意思说这会无事可干，黎越还是想尽快补写两篇。
“不行，我要和你聊件事。”
“什么事？”
“你和护士大姐的终生大事...”
露出狡黠笑容，黎筱有着属于自己的小算盘。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