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突兀怪异的笑,从身后传来,西门庆回头,只见一个身高约八尺之人,相貌堂堂,长着八字眉、杏子眼,身着一件黑色和灰色拼接的麻布衣,里面是白色的里衣,袍子很长很宽大,背着一把松纹古铜剑,脚穿多耳麻鞋,手拿着鳖壳扇子,一副道人装扮。
再仔细打量,这道人年纪不大,但头发却显得极其稀少,披散着,只把头顶中央的头发,用一支金色莲花状发箍束起,而胡须和眉毛却又是那么的浓密,实是怪异。
道人也不说话,边笑边煽动着手中的扇子,任西门庆等人观瞻打量,一副欢迎臧否的样子。
西门庆拱手道:“敢问道长讳号,仙居何处?”
这北宋到了末期,民房没增几间,道观却是如破土的竹笋,上至朝堂,下到民间,隔三差五地拔地而起,有赵佶这个“道君”皇帝在,一应的道人也是属螃蟹的,横着走,随便遇见的,说不准就是个官道。
道人一挥扇:“小道蓟州公孙一清。”
西门庆一愣,脱口道:“道长是那二仙山紫虚观罗真人的弟子,‘入云龙’公孙胜?”
公孙胜被西门庆叫破根脚,呆愣当场,在这小小的清河县,有人竟然知道他这么一个无名之辈,岂不诡异!
公孙胜本是蓟州九宫县人氏,此前一直生活在二仙山,跟罗真人学艺。
当学有所成,自然不想辜负所学,让一身本领在深山古刹中埋没;更不愿让蓟州孤悬于外,受那契丹人奴役;圣人尚且教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学的就是平天下之道,因此才有了这次南行,为的就是聚合志同道合者,在这污浊尘世中建立一番功业,以圆满他的道心。
这是他第一次踏出蓟州,准备前往河北路“四京”之一的陪都北京大名府(【注】今河北省邯郸市所属大名县的东南部),在那里会一个熟人,在河北路人称“河北三绝”的卢俊义。
他与卢俊义说熟也不太熟,只是卢俊义的师父周侗,曾与罗真人有来往,在二仙山,听周侗说起过他这个徒弟,仪表堂堂,重情重义;罗真人对其也是赞叹有加,称赞卢俊义武艺高强,棍棒天下无双,不愧“玉麒麟”美誉。
而公孙胜自幼喜欢枪棒,学成多般武艺;他又拜罗真人为师,学得许多道术,通晓阴阳八卦、识五行运转、善观天象,自然也有争雄之心。
之所以选择南行,一是在塞外辽地,常听人说起北京大名府,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有“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真个是“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因此,他很向往,想见识一番。
二来,也是想与卢俊义比试一番,看看是河北玉麒麟厉害,还是蓟州入云龙更胜一筹。
今次出现在清河县,纯属路过。
公孙胜昨日就到了清河,傍晚在狮子街王鸾酒楼吃酒,闲来无事,随意隔窗打量街道东西坊肆,欣赏清河民俗风物。
可看着看着,公孙胜眼睛就盯在大街西边的一处府邸上,良久,喃喃自语:“钱财美色,皆是云烟啊!满门尽没,怎一个‘惨’字了得!”
酒楼的酒保王鸾,送来一壶茶,听见一身道装的公孙胜自言自语,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见是不远处县前街上的西门大院。
摇头道:“那是西门大院,西门氏在县前街开着生药铺,父子很会营生,攒下万贯家财,在这清河县,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大户人家。只是,父子二人皆好声色犬马,家有娘子美妾,尚要外出寻花问柳。”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因果使然,半点不由人啊!”
公孙胜望着西门大院上空弥漫的愁云暮霭,心有戚戚。
“道长慢用!”
王鸾瞅了瞅眼前的高人(神棍),又瞟了瞟远处的西门大宅,摇摇头,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打酒保王鸾离开,公孙胜自始至终,定定地坐在原处,如老僧入定般,目不暇赏,直至红日西沉,仅余的一丝阳气收敛潜藏,阴气越发炽盛时,他才睁眼。
此时,只见西门大院里,升起了白灯笼,满府被浓郁的愁云笼罩,阴森森,且愈聚愈盛。
酒保王鸾看在桌面几块碎银的份上,虽然酒楼已打烊,但他没有催促公孙胜,还很贴心地多添了一盏油灯,换了一壶新茶,上了几碟坚果、点心,便自去休息了。
像这种和尚、道士,王鸾看不懂,向来是随顺,且敬而远之;毕竟,他们是佛祖和玉皇大帝的使者,得罪不起。
月没虫歇,黎明即起时分,公孙胜睁眼,就见西门大宅院上空阴云尽散,一条五彩斑斓的火龙冲天而起,仰天长啸,环绕西门大院宅邸,载沉载浮,荡起火鸟火蛇,在烈焰中恣意腾挪。
“不应该,不应该呀!”
公孙胜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死死盯着在烈焰中蒸腾的西门大院,手指不停地掐算,可几番下来,除了心神烦躁不宁,什么也没理清,颓然作罢,喃喃道:“五行倒旋,阴阳转逆,一门尽没之局,竟孕大运!”
带着满腹狐疑,公孙胜出了王鸾酒楼,直奔西门大院,混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近距离打量已是一片残垣断壁的西门氏宅院。
直至吴典恩离去,若有所思的公孙胜,方借了这个机会,靠近大院少主西门庆。
可,素昧平生的二人,第一次谋面,就被西门庆叫破身份,怎能不叫公孙胜惊诧!
“道长可是那二仙山紫虚观罗真人的弟子,‘入云龙’公孙胜?”
愣神的公孙胜,在西门庆再次出声问讯时,方回过神,反问道:“西门大官人认得小道?”
西门庆来到大宋,遇到第一个牛人,一刹那间兴起的兴奋感,随着公孙胜的惊疑,如潮落般退去,直至消散。他的心,异常坦然,甚至有些索然。
他开始有点怀疑,老灵魂的这种淡定,会不会影响他这生的追求?
西门庆没有直接回答公孙胜的问话,轻笑道:“令师罗真人神通三界,能呼风唤雨,据传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是不是真的?”
西门庆不直面自己的问题,公孙胜便有不满,现又质疑他的师父罗真人,对西门庆的好感全无。冷声道:“家师乃得道的世外高士,半仙之体,自然通阴晓阳,勘破乾坤,休得置疑。”
西门庆莫衷一笑:“有人评价一清道长,性格‘刚勇、强横、猛烈、暴躁’,鄙人算是得证其一。”
公孙胜一愣,除了师父罗真人,与他深交的人几乎无两,且师父远居高山,少与尘俗之人往来,更不会臧否他人,就更不会在外人面前品评自己,那么,西门庆又是从何人处听说?这若非知根知底,臧否绝无这般透彻。
“请问是哪位高士,这般了解小道?”公孙胜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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