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西风,穿街过巷,卷起漫天絮雪,而原本已该热闹的路道却依旧冷清,唯余一串串灯笼在风里摇晃。
路道上,有一马车前行。
两侧有宫女,乐师簇拥,再外围则是披甲的甲士。
御车的是位相貌阴柔的公公,。
车里,白素璃正把镂刻着“福”字的暖手袖壶一把塞入少年手里,然后取出小梳妆盒,水晶镜,化妆起来。
她只用左手化妆,右手一直警惕地握在弯刀上,以防才出宫就有意外。
画眉,花钿,胭脂,施黛,艳丽的红纸在薄唇间轻抿......
随着化妆,原本娇俏的脸庞显出一种古意,好像生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狭长的狐媚眼儿则是带着几分漠然于苍生的冷冽。
夏阎看着她,只觉面前的少女正在变得古怪起来,他道:“还是不化妆的你,好看。”
白素璃看也不看他,冷冷道出句:“不化妆,就保护不了你。”
“化了妆,便可以保护我吗?”夏阎有些不解,这个世界有太多神秘。
白素璃不再多言,她专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冷漠,忘情,不沾烟火气。
她收起盒子,镜子,又以一种神圣的仪式感,郑重其事地将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件衣裙。
再一抖,衣裙显出,是条素白色的留仙裙。
白素璃盯着留仙裙,道:“你先出去,数到十就进来,然后...不用管我,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
夏阎知她要更衣,也不占便宜,掀帘而出。
车中,白素璃褪去原本外衣,只留亵衣,随后又迅速地将这素白留仙裙披裹于身。
在雪白绸带系紧的那一刹那,这位白衣少女周身气质大变,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危险感爆发而出,旋即却又似静海平复,只是带着令人呼吸不畅的压力。
而车外,夏阎已经默默地数到了十,他转身入了车厢,看到白衣少女时,神色动了动,眉头也微微皱起。
而此时的白衣少女...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一座巍峨神圣,不可攀登的古老雪峰。
她坐在此间,就如一座镇在了此间,世间一切危险...都已不是危险。
只不过,她眸中的神色冷的让人可怕,无意间对上,也不会看到任何的情绪。
太上忘情,万物皆是蝼蚁。
甚至在她眼里,他夏阎也是蝼蚁。
虽说并未相处太久,但穿越后,夏阎最相熟的人其实就要算这位白姑娘了...
可现在,她周身却透着一股浓浓的陌生感。
白素璃还是白素璃,却又不是原来的白素璃...
这感觉,就好像他摇身一变,化作了水鬼。
“你...是谁?”
夏阎问。
白素璃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未曾回答。
夏阎明白了。
他没再说什么。
显然,白素璃为了保护他,以那件“素白留仙裙”为媒介,而做了什么。
可是,穿上了这素白留仙裙的白素璃...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可能会付出某种代价。
...
...
午后。
马车行至了皇家陵墓。
墓碑早已覆白。
夏阎来到庄妃墓前,十坛仙乡醉,十坛绿蚁酿也堆叠到了一侧。
乐师们在雪中吹奏起轻灵的音乐,好似在唱与鬼神听。
甲士小心地环列四周,警惕地戒备着阴影里的刺杀。
素白留仙裙的狐媚眼儿,却坐在马车的车顶,闭着眼,仰着头,似天地里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为何在此?为何要保护此人?或许也只是一个短暂的决定,决定过了,她就会离去。
啪!
夏阎拍开封泥,拎着,浇洒在墓前。
冷冽的酒水倒尽一坛。
啪!
他再开一坛,跪坐而下,拎着坛凑到嘴边,仰头长灌。
酒水入喉,似烧的滚烫的烈刀子,而未入喉的又从双颊滑落,冷的像冰渊里死人的手。
喝完一坛,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不少人在奔跑,有不少人在拔出刀剑,甚至连皇室严格掌控的弓弩箭矢似乎也出现了,一重重恶意向他方向奔袭而来,似要将他淹没。
这些都是刺客,都是来杀他的。
为什么杀他?
因为那些人想“趁他病,要他命”,只不过,这个“他”却不是此时的他,而是他体内藏着的另两个恐怖的却暂时沉睡着的灵魂。
因为那些人本想掌控三皇子,既然掌控失败了,他们就想杀之,一来是为大炎的乱局再添把火,二来则是想埋葬那有关“永生”巫蛊仪式的秘密。
这些本都和他无关,可他却被卷入了此间,让另一个世界的他...因此失踪,死亡。
此乃...杀己之仇。
如今的他,虽然侥幸地获得了三皇子的记忆,稍稍能够站稳脚跟,可却要面对越来越多的神秘和危机。
正常来说,如果没有奇迹,他只会是两种结局。
一,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刺客给杀死;
二,在他体内那两个恐怖灵魂苏醒后,他则被取代。
恨!
恨!
恨!
啪!
再开一坛美酒,夏阎对着墓碑,微微一举,丝毫不管身后的刺杀,只是痛饮。
而在他身后,甲士们和刺客们终于对上了,双方厮杀起来。
血流成河,宫女们,惶恐不安,乐师们吹奏的音乐都已颤抖。
未几,甲士们溃败,往里退着,宫女们,乐师们也都往夏阎的方向退去。
少年却只管饮酒。
而在马车上,那狐媚眼儿只是冷冷看着。
无论己方的人死去,还是对方的人死去,她都漠然的很。
既是太上忘情,那么...生命的逝去,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当刺客足够逼近夏阎的那一刻,她突然像是寻到了出手的理由,而动了。
她一动,便是消失。
天地里,忽有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机横贯,覆笼,冷风,飞雪皆入此气机,纵横数里,交错之间,那些包围而来的刺客便是全部静止,全部僵住,然后往前扑倒,失去了生命。
白衣少女站到少年身后。
少年已经喝了五大坛烈酒。
他还在喝,似是要把穿越至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胆怯,所有对亲人的思念,所有对死亡的恐惧全部用这酒水冲去。
忽地,他大笑狂歌。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说完“雪”字,他拍碎了两层封泥,然后把一坛拎起,举到了白衣少女面前,哈哈大笑着问:“能饮一杯无?”
少女看着那酒,说出了这旅途中唯一的话。
“不饮。”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