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察觉到腹中孩子存在的时候，萧珩还在厨房里给李卿凝煮饭，怕李卿凝嘴馋，还留了一叠梅子给她，想着吃几个开胃。
然而等萧珩做好饭回来的时候发现装着梅子的碟子竟然已经空了，李卿凝坐在罗汉榻上看书。
“你把梅子全部吃掉了？”萧珩有些诧异地问道。
李卿凝这才从书中抽回神来，她嘴中还鼓鼓的，嚼着未吃完的梅子，看到碟子竟然空了的时候，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还觉得没吃过瘾呢……
李卿凝眼神无辜地看向萧珩，然后点了点头，道：“一时没注意，就吃的有点多了。”
萧珩皱了皱眉，只当是今日去城中买的那些梅子不太酸，也暂时没往孩子的方向去想。
虽然去年李卿凝就说想要个孩子，但是萧珩顾及她的身体，希望可以再养两年再要，所以行房事的时候都很是小心。
不过总也有例外的时候。
李卿凝对孩子的事情比萧珩还要执着，原本总是哭求着萧珩慢一些，可自从下了决定以后，李卿凝就算是哭花了脸，都抱着萧珩说要。
前个月的时候，李卿凝还红着脸主动要了一次，那一次萧珩便做得有些失控。等结束的时候，才抱着香汗淋淋的李卿凝想起自己弄进去了……
没想到就这样中了。
在李卿凝喝了一口鱼汤，吐了好一会儿之后，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惴惴不安。
萧珩就是最好的大夫，但是在给李卿凝把脉的时候，把了三次才把准了。
“有了？”李卿凝眼睛一眨不眨地向萧珩问道。
萧珩的神情看着也有些呆滞，随即猛地吻住李卿凝，一手压着李卿凝的后颈，舌尖顶入她的嘴中。
李卿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萧珩的吻又急又用力，他放开李卿凝，与她额头相抵，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卿凝捧着萧珩的脸，眼泪也不自觉地落了下来，然后对萧珩说道：“你要做爹爹了，你也要好好爱他啊。”
萧珩这一路走来太孤独了。
李卿凝想为萧珩留下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虽然她是萧珩的妻子，但也无法替代孩子的位置，毕竟血缘这种东西很是微妙，也能改变许多事情。
李卿凝怀了身子以后，原本就被萧珩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李卿凝，更是被小心翼翼对待，就连李卿凝晚上翻个身，萧珩都会惊醒。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啊，我自己都还没什么感觉呢。”白天，李卿凝被萧珩抱在罗汉榻上坐着，一边吃着新鲜的果子，一边看萧珩正铺着地毡。
现在还是初春，还能感觉到一些凉意，李卿凝又畏寒，所以地毡一直都没有收起来。现在李卿凝怀了身孕，萧珩又想着再铺一层，担心李卿凝哪天不注意光脚下床着了凉。
萧珩很快铺好两层地毡，索性便盘腿坐了下来，在家中萧珩穿得也随意，松垮的长发，墨色的长发也只是拿着一支玉簪盘着，眼眸中没了曾经的戾气与狂妄，仿佛那些都已经在他心中慢慢沉积，化成了一种独有的沉稳气质。
“卿卿，过来。”萧珩唤了李卿凝。
李卿凝便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穿着罗袜踩在地毡上，轻车熟路地便跨坐到萧珩的腿上。
李卿凝坏心思一起，凑上去亲了亲萧珩，萧珩果然就上了钩，不满足与这样的蜻蜓点水。
然而，萧珩才尝到李卿凝嘴中含着的一块果肉，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然后退开了一点。
李卿凝笑得像小狐狸似的，萧珩缓了缓嘴里的酸味，伸手用指腹擦了擦李卿凝唇角暧昧的水渍，道：“不觉得酸吗？”
李卿凝摇了摇头，“不会呀，感觉刚刚好。”
李卿凝又梦到了倒挂在树上，然后扑过来冲向自己的毒尸，毒尸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断她的脖子。
但是在梦里，她的双脚不知为何动不了，眼里映着毒尸越来越近的影子。
后颈突然发烫，皮肤下的血液这一刻像烧热的水一样沸腾。
视野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雾气，扑来的毒尸让李卿凝高声惊叫，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让高树上的叶子都纷纷落了下来。
地面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李卿凝看着近在咫尺的毒尸，毒尸的面庞依然可怖，但是让李卿凝更为害怕的是她自己。
在毒尸要张口扑向她的时候，李卿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一般，她抬手，眼前一片血色，这一刻她好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半只手臂都贯穿了毒尸的脑袋，原本白净的手如今沾满了腥红的血，从毒尸的脑后穿出来。
李卿凝把手抽出来，毒尸的血有腐蚀性，她的半只手臂都被侵蚀得满是伤口。
这是我的身体吗？
李卿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地怀疑道。
她仰头看向头顶被茂密树叶挡住的天，眼前依然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原本黑色的瞳眸此刻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自后颈一根一根如藤蔓疯涨的血丝遍布侧颈，然后爬上她的脸颊。
李卿凝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的血色一闪而过，随即她两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守在李卿凝旁边的红玉第一个反应过来，见李卿凝不舒服的样子，拿过痰盂。
李卿凝一想到自己的手贯穿过毒尸的脑袋，胃里便是一阵翻涌。
“快倒水过来，公主醒了！”红玉连忙对着外面喊道。
李卿凝无暇顾及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对着痰盂吐了好一会儿，脑袋晕沉沉的，身上也使不出劲儿来，无力地靠在红玉怀里。
香玲赶忙端水进来给李卿凝漱口，红玉轻轻拍着李卿凝的背，然后摸了摸李卿凝还在发烫地额头，道：“香玲，你去前面给祭司大人传个话，说公主醒了。”
祭司大人被世子殿下叫走了，离开之前特意吩咐过她们，如果公主醒了，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香玲点了点头，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红玉把茶盏放到一边，对李卿凝道：“公主再休息一会儿吧，您都烧了两天了，还好是醒了。”
李卿凝垂着睫羽，脆弱得让人看得心生怜惜，她似乎没听到红玉的话，只是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后颈。
红玉见李卿凝的动作，问道：“公主身上哪里疼吗？”
“后颈……”李卿凝声音沙哑，意识还有些恍惚，似是还沉浸在方才那场梦里，“后颈是不是流血了……”
红玉一惊，帮李卿凝仔细看了看，李卿凝脖颈上之前的掐痕都已经用了上好的药擦拭，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后颈更是一片光滑白皙，一点伤口都没有。
“公主的后颈并没有伤口，公主别害怕，您已经在王宫中了，不会再有危险了。”红玉宽慰道。
李卿凝躺回床榻上，红玉正走去外面，叫外面守着的侍女端膳食来。
李卿凝转头看去，房间里都是陌生的陈设。屋里家具比起大邺皇宫中的都要低矮一些，床榻也非李卿凝习惯的拔步床，而是围着青纱帐的四面床。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毡毯，中间放了一处矮几，对面是低矮的桌案，后面用大面屏风隔开外殿。
王宫……南疆王宫吗？
李卿凝的目光不由得被对面桌上的瓷瓶吸引，瓷瓶里放着色彩灿烂的花。
……
王宫政殿。
阿洵……不，现在已经是鸿引世子了，作为南疆王室最后一位王储，待南疆复国，鸿引自然也就会继承大统。
萧珩前日回的王宫，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鸿引听人禀报的时候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忙亲自去见了萧珩。
结果萧珩忙着照顾高热不退的李卿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把他关在门外，鸿引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手头上的事。
从三年前南疆被东夷划出来以后，南疆复国就已经开始了，但是复国是个很漫长的事情，更何况千疮百孔的南疆。三年的时间对重建南疆来说，还太短了。
鸿引带伤回来以后，伤都还没养好，就不得不开始着手政事。没有萧珩的帮忙，也是手忙脚乱的，好在萧珩在他旁边还留了人。
连着请了萧珩两天，许是今日李卿凝的病有所好转，所以萧珩也终于过来见鸿引了。
“你把祭坛烧了？”鸿引一听萧珩把祭坛烧了，眉心直跳。
鸿引换回南疆王储的身份，身着玄色交领衣袍，里衫是方便活动的窄袖，外衫为长衫半臂，上面用银线绣着南疆特有的纹样。偏褐色的长发用银冠半束，银冠上有双蛇相交的雕刻，红色的宝石点缀在蛇眼的位置。两侧的几缕长发被编成长辫垂在肩前，异族血统让他的眼窝比常人要更为深陷一点，眼瞳的颜色在光下更接近金黄色。
鸿引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很干净开朗的气质，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更喜欢笑着做些残忍血腥，令他愉悦的事情。
“自我以后，南疆不会再有祭司了，把人从小关在祭坛里面，当做祭品养着很就是一种陋习。”萧珩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痛苦，“比起相信一些虚无的东西，不如教会他们自己拿起武器。”
鸿引自然不会反驳萧珩的话，一边拟旨，一边继续问着萧珩的意思。
萧珩顺便把长生母蛊的事情也和鸿引说了，“我去祭坛的时候本来想把所有毒尸连同长生子母蛊一起解决了，但是没想到那些蛊虫已经能操控毒尸渡水了，母蛊如今不知所踪，也不知还有没有跑出去的子蛊，你再多派些人追查。”
谈起长生蛊的事情，鸿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当年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萧珩只能放手一搏，把长生子蛊放进他的体内。当时还好他剩一口气，子蛊附在他身体里以后让他活了下来，也没有完全操控他的神志，只是偶尔会让他变得嗜血又狂躁，不过大多数时候萧珩都有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子蛊在他体内多年，鸿引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不过如果母蛊死去，子蛊也会跟着死去，他也不知自己会怎么样。
“禀报祭司大人，公主醒了。”殿外一声通报传来。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萧珩和李卿凝出行并未带上其他人，二人脸上都做了伪装，换上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混迹在主街的人群中显得也没有那么起眼了。
京城主街人来人往，萧珩把李卿凝拉至身旁，让她走里面，避免她被其他人撞到。
“让开！让开！”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人群中行进，车辕上的护卫扬着鞭子驱赶周围的人群，这才让马车有空间能继续通行。
萧珩也牵着李卿凝躲到一旁，萧珩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小声与李卿凝说道：“柏家的马车。”
李卿凝微怔，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辆从他们面前驶过的马车，车窗的轻纱被风扬起，露出车厢中坐着的主人的容貌。
虽然只是一瞥，但李卿凝还是看到了，车厢中坐的是柏砚和柏凤兄妹二人。
马车里。
柏凤正兴冲冲地对柏砚炫耀着今日城外赛马她艳压群芳的事情，柏砚虽然只是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但也很给面子地附和两句。
但柏凤依然不满地哼了一声，抱怨道：“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然而还未等柏凤的话说完，柏砚忽地警惕地感觉到两股视线，窗子边的幔帐被风扬起，他似是看到了两双熟悉的眼睛。
柏砚立刻推开坐在窗边的柏凤，不顾柏凤气得拿拳头锤他，他拉开轻纱，向方才感觉到的位置看去。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方才他那一瞬的感觉只是他产生的错觉罢了。
“哥，你方才干什么突然推开我，害得我都磕到头了！真讨厌！”柏凤不满地说道，不过才说完，看到柏砚绷着一张脸，也立刻把气焰压了下去。
虽然平时胡闹的时候柏砚都只是惯着她，但她也知道柏砚露出这副神色的时候，她绝不能碍着柏砚的事。
柏砚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无论方才那是不是他的错觉，该回来的人也迟早会回来。
“柏凤，这段时间你少出门。”
柏凤想要反驳，但还是在柏砚气场的镇压下老实了，“好吧……”
……
李卿凝带着萧珩来了枯枝巷，徐子秋是太医署中最年轻的太医，李怀安生前也重用信任他，曾经想要赐给他一座宅子，但是徐子秋以住习惯了枯枝巷为由拒绝了。
枯枝巷中住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他们平日里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看病，徐子秋医者仁心，总是不收钱为他们看诊，所以在这一条巷子中无人不认识他。
李卿凝和萧珩来到徐子秋家外，院子的门上了锁，檐下还有蜘蛛网，门板上也都是灰尘，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李卿凝上前敲门，灰尘都落了几层下来，呛得李卿凝还咳嗽了一声。
萧珩把李卿凝拉回来，说道：“里面没有声音，应该已经没有人住了。”
萧珩内力深厚，感官比常人都要敏锐一些。
李卿凝有些失落地垂下头，说道：“怎么会……难道是在我离开之后，他搬家了吗？”
萧珩道：“不如问问附近的人看看。”
李卿凝点了点头，走去徐子秋旁边邻居家敲响了门，“请问有人在吗？”
李卿凝和萧珩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一个背后背着孩子的老妪谨慎地开了一半的门，她站在门后，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对陌生的男女，“你们是谁，敲我家的门做什么？”
李卿凝说道：“我们是隔壁徐大夫的友人，自外城赶来探望，但是方才去敲门的时候，他家中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所以想问一下你知道徐大夫搬去哪里了吗？”
听到李卿凝这番说辞，老妪眼中的警惕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眼神更加不善地说道：“徐大夫已经不在京城许久，你们既然是徐大夫的友人，为何会不知道他的事情，直至今日才来探望！”
李卿凝没想到这位老妪的戒心竟然这么重，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应。
好在萧珩立刻接话道：“我们与徐大夫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只是去年夏末之后再没收到过他的来信，又正值战乱，所以一直到今日才有空上京探望。”
萧珩的话毫无漏洞，老妪犹豫了片刻，似是勉强相信了他们，但还是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是道：“徐大夫被流放了。”
得到答案的李卿凝瞳眸骤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老妪所说的话。
老妪见李卿凝的神色不似伪装，便也与他们说起了实情，她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徐家夫人犯了什么罪，去年夏末的一天夜里，招来了宫中的宦臣，带走了徐大夫和他的夫人。”
“徐家夫人没过几日便被处死，徐大夫也是同罪。本也该被处死，但是徐大夫平日里在京城中悬壶济世，救治我们穷苦的百姓，所以在听到他要被处死的消息以后，我们便托人写了请愿书，成百上千的人按了手印，请了徐大夫的一位同僚进宫求情。”
老妪谈起那时的事情，声音喑哑，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她背后背着的孩子也跟着放声哭。
那么多的百姓为徐大夫请愿，还有的甚至拖家带口的在官老爷的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请求他们不要处死徐子秋，就连徐大夫那位年事已高的同僚都在到处奔波，他们都不想徐子秋死去，不想邺京中失去一位好大夫。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