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晚该是撒网收鱼的大好时机。
都怪那几个外乡人,害得自己的多年谋划落了空。
既然如此,他们也需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否则这口气要如何才能咽下?
秋后算账,谁还不会呢?
李蔚然能够挣下这偌大的一份家业,必然有两份刷子,因此,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乡亲们并不会质疑这只是李当家的场面话,而是一定会说到做到的肺腑之言。
戏曲落幕,人走茶凉,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免不了久远的闲言碎语,议论纷纷。
远亲不如近邻,但近邻固然可亲,却也有让人憋屈恼火之处,要不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又是如何得来?
当场中人群几乎全部撤离,李蔚然终于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气力,便赶紧走到阳牧青一行人面前,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礼。
“大恩不言谢,三位高人如不嫌弃,今晚就在李家落脚,李某必将好好款待。”
“不必了。”
阳牧青天生就不是那种会寒暄客套之人,硬邦邦丢下三个字后,便不再理会李蔚然了。
他转身,收回了那柄已使得非常顺手的桃木短剑遂心,顺势握住了甄邵阳鲜血流淌不停的手腕。
“甄乐师,你若如果真心为杨荷好,就随我们走一趟。”
甄韶阳望着眼前眼神分外真诚的男人,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他早已“看”出这几个人不是寻常人,至少在当下来说,他愿意选择相信他们一回。
不相信又能如何,势单力薄如他,所作所为还不是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只希望,他们对于命运悲惨的少女鬼魂,不仅仅只是收服了事,还能够多上一份耐心。
“尽瞎弄,又是瞎折腾一场不是……”
王侠老道骂骂咧咧地将方才铺开一地的家当打包收了起来,神色心虚地跟在他们身后。
“李当家,我们今日来此,也是任务在身,您不必介怀,好好处理之后的事情即可。”
慕容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面带柔善微笑,礼节性地回了一礼。
李蔚然当然不敢强留,但他已打定主意,明日一大早就将老父亲先行下葬,免得夜长梦多。
不管活人的事要如何处理,都不能打扰往生之人的安宁。
“唉,是个孝顺的孩子。”
早已化作鬼物多年的李家老太,看着临危不乱的儿子,老怀欣慰。
“就是你这个老头子,不让人省心,当年的事,你真不打算说说?”
“李家子孙敢作敢当,可不兴做那等缩头龟!”
李家老太生前就是个嫉恶如仇之人,虽然暗地里护着自家老头子,想让他多享几年阳寿,但并不代表她认可这等无脑溺爱之事。
“你可知,你以为是爱了他,其实到头来,可能反而是害了他!”
李家老大爷似打定了主意一声不吭,只恨自己再也抽不了旱烟,不能躲在烟雾缭绕之后。
要说当年,大孙子确实告诉自己闯了祸,也确实是自己让他别声张,并安排他尽量少回乡,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会如幕布中上演的场景一般,那孩子会伤人性命,且如此冷血无情。
“若有灾殃,我与他一起担着就是!”
李家老大爷铁青着一张鬼脸,最后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个一句话。
“菩萨保佑,但愿只是虚惊一场,李家此番能度过难关,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李家老太双手合十,朝着灵台后方祖宗牌位中间放着的南海观世音画像,以自身阴德为心香,虔诚叩拜。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王侠老道走在山路上气喘吁吁,心下疑惑居然不是去杨宅,而是在后半夜爬山,亏得自己是名玄师,不然在这黝黑逡巡、夜枭啼鸣的山间行走,不免要更胆寒几分。
濛山镇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取的,濛山虽然不是特别高,但一两千米还是有的,而且一山连一山,上山下山再上山,要爬到山顶,还真不是件容易之事。
“去找一个藏在背后的缘由。”
阳牧青言简意赅地说道,他此时并不轻松,一手拉着盲人乐师甄韶阳,一手牵着体力不支的慕容曌,虽然他可以让慕容曌在山下等着,但她自己并不愿意。
四人之间,居然甄韶阳上山还是比较轻松的,虽然横斜的树枝有时会缠绕住他的手杖,但他脚力不错,而且可能由于是本地人,有点轻车驾熟的意思。
已走过了半山腰,四人在一草坪处歇息,阳牧青用水壶打了一些山泉水过来,各自饮用些许。
“甄乐师,你一直知道杨荷鬼魂的存在是吗?”
慕容曌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会儿天。
“我是唱夜歌的,偶尔遇见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甄韶阳竟然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肯定了慕容曌的说法,“小荷,生前是个可怜人,死后是只可怜鬼,我只是不忍心,看她再受伤。”
“那你觉得,她附身于人,上台唱戏,然后折损他人阳寿,并拘役命薄之人,也无妨?”
阳牧青并不是想要跟谁讲道理,而是再强调复述一遍事实。
“这人世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甄某无能,无力干涉太多!”
甄韶阳怒“睁”双眼,虽然仍旧毫无焦距,但却能让对方感受到他内心涌动的激愤。
“那我问问你,我们应当如何对待杨荷的鬼魂,才是对的?当年之事,真相真如我们所‘见’吗?你若知道一些什么,我劝你还是坦诚相待,以免我们做出错误的决断。”
王侠老道对“酒友”的这番话啧啧称奇,慕容曌看似在好心征询甄邵阳的意见,实则等同于在威逼利诱了,如果甄韶阳仍不识相,就等同于间接将杨荷至于必‘死’之地了。
死人再‘死’一遍,就只能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甄韶阳闭上了眼,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似乎内心正在挣扎什么,但很快他就再度睁开眼睛,“望”向三人,再度开口。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有时能够看见东西。但不是因为假装目盲,在我八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就彻底瞎掉了,除了能够分辨明暗光亮,对于移动的物体有一点感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确实能见到杨荷的鬼魂,今天晚上也是,你们袭击她的一瞬间,我看见了。说来也是可笑,在她生前,我不曾‘见’过她,在她死后,我反而常常可以看见她。”
“因为我,在十二年前,跟山神做了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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