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议还没开始，你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冯梦龙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闭目养神，没有搭理。
大脸儒生见自己竟然被一名竖子无视，气得咬牙切齿，双腿满地乱跺，把站在他附近的几个儒生的脚都踩了个遍，也不知他是有意发泄还是无意为之。
一时间，“哎呦”声四起。
“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别人问你话，为何不答！”
踩完脚后的大脸儒生没有放弃对冯梦龙的质问。
他辛辛苦苦读书，至今已有二十个年头，却还是个小小童生。
此番为了攀附以方鸿为首的名儒们，他不惜浪费一天的苦读时间，起了个大早来到演武场，就是为了等会能在方鸿他们面前显脸。
这回责问冯梦龙不过是个前奏，试试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性情，要是能勾出他低俗粗鄙的一面，等方鸿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岂不是大大长脸？
怀着这一美好的愿望，率先发问的他，却被冯梦龙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逼得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低俗和粗鄙。
大脸儒生没有等到冯梦龙的回答，却等来了方才被他一一踩脚之人的愤怒。
他们纷纷以拍肩膀、拉衣袖的方式，指着黑色皂靴上的灰白脚印，要大脸儒生给他们个交代。
一时间，原本一致对外的儒生方阵突然内乱了起来。
冯梦龙懒得搭理这群乌合之众，继续闭目养神，理清思路。
就在台下马上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一名穿着方家家仆衣衫的小厮高举着一叠新制传帖出现在演武场中。
“诸位诸位！”他高喊一声：“我家老爷说，这几日府中事务繁多，来不及给每位都送上一份传帖，今日特特派我提前送来，好让诸位先对这天许斋了解一二。”
见来人代表方家，原本拉扯不已的儒生们立即和好如初，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小厮面前，将他团团围住，一人一张地分走了传帖。
“这传帖不愧是方老爷亲手绘制，图纹样式都是世间少有，今日我等有幸一见，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冯梦龙的脸皮一抽。
图纹样式一般都是定好的，这都能夸得出来？
“说得是！诸位且看这打头的几个大字，‘毁道书生天许斋，本名冯梦龙’，如此细致，如此严谨，竟然把天许斋的真实身份都查了出来，指名道姓，一击即中，方老爷行事果断，令我等汗颜啊！”
冯梦龙的脸皮又一抽。
严谨？细致？行事果断？
要不是我亲自登门告诉他我是谁，他这会还满城查我呢。
怕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我，我专门在椅子上端坐，恐怕今天我就算是到了演武场，你们也不知道我是天许斋吧。
“打头的几个字固然重要，但更为精彩的是后面的这几句话！
诸位且看，‘搅弄儒道经义，蒙蔽诸生双眼，执笔专写淫秽之语！请诸位莫受此等妖书所惑，归读儒道《诗》《书》，方为正统！’
字句有力，文辞铿锵，非方老爷不能为也！今日拜读大作，幸甚至哉！”
冯梦龙的脸皮再一抽。
哪里精彩了？还不是把之前那些让人站在余家门口骂我的话，从语音转成文字而已，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陈词滥调，骂人都没什么水平。
儒生们人手一张传帖，围着那方家小厮吹嘘不迭，生怕自己少说几句，就会被其他人占了上风。
冯母和林南星站在一旁观摩了全程，气得有些发抖。
她们看向冯梦龙，希望他能出言阻止一二，却见他一副悠哉乐哉的样子，丝毫不在乎自己被骂成什么样，颇有些刀枪不入的架势，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按耐住愤怒的情绪。
或许他有什么自己的打算也未可知的。
两人只好背对那群儒生站着，尽量不去注意他们口中说了些什么。
日头渐渐升至半空，五月的艳阳颇有些让人焦灼。
那群儒生夸了半晌有些口干舌燥，直直照着他们的日光更让他们大汗淋漓。
他们离开小厮，回到高台下的左侧，每人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皮抖开，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而原本被他们奉若名作的传帖，此时却被当作用来扇凉的蒲扇。
没过多久，演武场外隐隐传来一阵车马奔走之声。
“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的声响越来越近，终于在大门处消失不见。
方鸿来了？
冯梦龙缓缓睁开眼，发现儒生们已经站起，恭敬地面对着大门的方向。
一阵安静过后，带着九名白发青袍之人的方鸿从门外走了进来。
“给方老爷问安！”
“方老爷风神独具！”
“方老爷实乃我苏州城之名儒大家！”
儒生们纷纷上前一顿夸赞，吹得方鸿飘飘然。
他拱了拱手，高傲道：“诸位今日能到此地听老夫与那竖子一辩，实乃儒家盛事，还望今日之后，诸位能多多在儒林之中传颂今日之盛！”
“请方老爷放心！我等一定将今日之事传扬千古！”
方鸿满意地笑着，抬头瞥见已经坐在上方的冯梦龙，口中冷哼一声。
这竖子今日倒是没有落荒而逃，还大剌剌地坐在上面，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他！
他冲着众人摆摆手，绕到高台的左侧，拾级而上，走到那把尊贵的太师椅前坐下。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九位名儒，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椅子上落座，只在最右侧空出了一把椅子。
众人正在疑惑间，两名小厮架着一位腿脚虚浮的年轻人上了高台，安置在那把空椅上。
方晟和？
冯梦龙看着那人大吃一惊，心想怎么才几天不见，他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着一点精神气都没有了。
方鸿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面子就这么重要？！
冯梦龙闭了闭眼，努力压制住满腔怒火，想着礼数不可废，便起身对着他们恭敬一拜。
谁知那方鸿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见他对自己行礼，反而把头一扭，问小厮道：“几时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巳正了。”
方鸿冷笑一声，转头以一个命令的口吻对冯梦龙说道：“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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