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模糊一片。
她不住地用锦帕擦拭，口中喃喃自语。
“等着……你一定要等着我……”
“王妃，您小心。”
“走开！”
她一把甩开丫鬟的手，几乎是连奔带跑地，独自往前奔去！身后人的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
脑海中，回想起那些年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
“老天，你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跨进丹阁门，她禁不住呼出声。
“寿儿！”
整个人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往前扑着，眼前一片朦胧，险些被长槛绊倒。
才进门，便听见了嫣然的抽噎声。
“出去！都出去！”
“哭什么哭，人还好好儿地，不许哭！”
一向淑和矜持的她，对下人从不大呼小，而今日，当她听到消息的一刹那，便已经疯了！
她不再是夫人，亦不再是王妃。
她只是秦之莲，那个未出阁的少女！
“世子……”
喉咙中，已经哽咽得失声。
殷景端着白玉汤药碗，里头汁水浓黑，不断用小匙轻轻搅动着，瓷器玉体碰撞，发出微响的“哐当”声。
他细心吹了吹，凑近大世子的嘴边，半哄半求着。
“哥哥，再喝点药吧。”
两滴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哥哥……”
室内有一股粗重的呼吸声。
他嗫嚅着嘴唇，半睁开眼睛，原本清澈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浊。
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殷景忙扶住了瘦弱的肩头。
“哥哥，躺着吧。”
“景儿一直陪着你。”
他面色乏力，摇摇手指头，强力撑着床榻，始终不肯撒开。
那双眼珠，直直地看着王妃！
看她涕泪涟涟，看她为他伤心痛楚。
“母亲……”
公子转过头来，怔怔地盯住了她。
她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往床榻，挪动着脚步。
“景儿，你先出去吧。”
那端着药碗的手，忽然抖了抖，他看着榻上的人，脚步却如同灌铅，难以挪动。
“明轩？”
王妃再次叫他。
踌躇一会儿后，他终于放下药碗，往榻上人望一眼，便悄声蜇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关住了屋内的一切。
刚刚三月天。
外头一股寒风袭来，云翳如墨染，层层厚厚，堆积压城。
殷景站在风口上，却像是个守卫的将士。
房间内。
烛光熹微，闪烁摇晃。
王妃渐渐地走过去，坐在那雕花檀木的床边，一双水丽的眸子，朦胧地看着面前人，那半闭着眼睛，小口喘息的人。
他亦看着她，目光矍铄。
仿佛……这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丝光亮。
眼泪掉在药碗中。
她静静地搅动小匙，舀起浓黑的药汁，凑到他的嘴边，轻声道：
“喝一口吧……”
榻上人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坐过来。”
王妃是个明白人，近身为他掖住了被角，临抽出手时，却触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而骨瘦，心中不由得颤动。
“我过来了。”
霎时间，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几乎是央求。
“再过来一些。”
待坐近了……
他伸出瘦弱的手，缓缓将她握住，是一种濡湿的暖热。
王妃并不挣扎。
她脸上的泪水，早已浑浊成一片，只将头微微地撇过，显露出侧脸，嘶哑道：
“世子……这是做什么？”
他竭力将手握紧，油尽灯枯的眼眶内，迸发出火焰般的光芒。
“我怕再不说，就不能再说了……”
“世子！”
“你进府那年，我已经八岁，身为父亲的儿子，爱上夫人本就不应该，偏偏我又是个病秧子，从娘胎落地的宿命。”
他喘了一口气。
一双眼神，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这些年，眼见你生下景儿，父亲故去，这么多年过去，当真一点痕迹也无，如今景儿长大，而我对你的感情，却不减半分。”
“别说了！”
“我这一生，都欠你……我这种女人……”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
“我这种女人，不值得！”
烛光摇曳下沉，四周略显昏暗，她无法再看他，竭力抑制住心底的慌乱，目光闪烁不已。
“房里好暗……”
“我去点蜡烛。”
“别……别走！”
他紧紧地抓住她，用尽了全力，生怕面前人消失。
王妃怔怔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走。”
他听着这话，仿佛放心了些，方才要离枕的身子，又重重地压了回去。
红烛泪流。
烛光隐隐幢幢，时而发出燃烧的“噼啪”声，夹杂着病人孱弱的呼吸，显得格外的寂静。
是死一样的寂静。
“数十载过去，我从未越矩，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积攒了数十年的思绪，一朝揭开，动情不已，他早已泪眼婆娑，声音之中，也越发地低沉嘶哑。
“最后这一次。”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她低头不语，将脸捂在手掌当中。
泪水从指缝滑落，沉默中，她点了点头。
榻上的人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看见父王走进房间，随即……便迸发出了激越的争吵。你们之间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经常会想……”
“咳咳！”
说到激动处，他咳嗽不已。
王妃连忙扯出手，为他抚着胸口，却被对方再次握住。
他炽烈地看着她。
“我想，我若我落地正常，不被这躯体连累，我们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王妃咬住了嘴唇。
几乎是在一刹那，她内心的火焰，猛然喷涌而出！
“如果是那样，我可能会死！”
“你对我的好，我当然知道，世子用情在细微处，外人虽然不能察觉，而对于爱你的人来说，却终究……瞒不过……”
她感到手上一紧！
那双朦胧而衰逝的眼睛，猛然睁大，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你是说？！”
“我是说……逝去的老王妃。”
她终究，还是不敢。
即便心知肚明，哪怕万箭穿心，但这人伦纲理，普天昭昭，让他们如何逃得过？
他不再言语。
从他的鼻间，发出一声轻叹。
“莲儿……”
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握住她，逐渐地，渗出了丝丝凉意。
她感到手上，越来越松……
最终，它垂下去了。
“殷寿！”
她俯下身去，浑身颤抖着，将脸埋在了他的手中。
“对不起……对不起……”
一股药香从鼻尖传来。
这股味道，印在她心里，刻骨铭心，成为了一粒朱砂痣。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