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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羽林营骑(2)

作者:马贺布衣 下载:曳影鸣剑录TXT下载
    两人说话投机,聊了半日,并未觉得腹中饥饿。忽然闻到一阵烤肉的香气从远处飘来,迅即饥肠辘辘,腹中咕咕直响。香气越来越浓,烤肉瞬间便送到面前。杜青山在黑暗中笑道:“你们两个谈情说爱耗时费力,想必都已经饿了。爷爷我专程捉了两只山鸡烤熟给你们,快快吃罢。”

    欧阳华敏道:“杜大爷,我们不是在谈情说爱,你积点口德,莫要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闵儿似已对杜青山喜欢沾点口舌上的便宜习以为然,倒不去与他计较,说道:“你这个瞎老头儿,没看见我们动弹不得么?如何吃得了?”

    杜青山一拍脑袋,说道:“唉哟,我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可是我若解开你们的穴道,你们定会逃走;如不逃走,也定会与我为难。我再有事相求,你们决计是不肯帮忙了。”

    欧阳华敏道:“被你困着手脚,更不可能会帮你。”

    杜青山嘿嘿笑道:“到时再说,到时再说不迟。”

    闵儿道:“快把我们的穴道解开。我们保证不为难你,你有什么事,我们答应帮你就是。”她说的我们自然是指自己和欧阳华敏,此时她已把欧阳华敏当成了自己人,不再划分你我彼此。

    杜青山道:“不行,空口无凭的事,我已吃亏太多。须得有个稳妥的法子才好。”想了想,忽然兴奋说道:“莫若你们彼此喂给对方如何?”

    欧阳华敏道:“手脚动弹不得,如何喂法?”

    “你真是个死脑筋!难怪哄了半天还搞不掂一个小妞儿。”杜青山说道,“我把鸡腿放到你嘴里,你咬住了,然后送过去喂小妞儿吃;她吃好了,再一样的递给你吃,不就成了吗?妙计!真是妙计!”不由得为自己的荒唐想法大感得意。

    欧阳华敏一本正经道:“我们尊敬你是长辈,你却变着法子来刁难作弄我们。”

    杜青山道:“非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两张口同吃一只鸡,乃属君子所为,有何不妥?”欧阳华敏还待争辩,杜青山已拨下一只鸡腿塞到他的口中。

    欧阳华敏颇觉难堪,心堵脸热,但被杜青山所掣肘,难奈他何。闵儿经受不住杜青山的软硬兼施、逼迫揣掇,推却僵持了一会儿,干脆大大方方道:“欧阳大爷,你我二人的性命尚且掌握在这瞎老头儿的手中,为一点儿小小面子与他再多理论争执又有何益?非常之时,不必计较凡俗礼节,就依他瞎老头儿说的办,先填饱了肚子再和他耗下去罢。”

    欧阳华敏不得已将鸡腿咬住,尴尬非常,幸好是在黑暗之中无人察觉,才得躲过窘迫难堪之情。

    杜青山却兴冲冲道:“小妞儿,方才你喊他什么?欧阳大爷?好个欧阳大爷!”突然捧腹大笑,得意之极。

    欧阳华敏对杜青山的揶揄取乐心知肚明,闵儿却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只道杜青山疯癫发作,骂道:“你这瞎眼老儿,疯疯癫癫的,我们如何吃得下去?”嘴上虽如此说,心底下却止不住发怵。

    杜青山笑得累了,安静下来,说道:“好罢。我不笑就是了,欧阳大爷,你抓紧些喂小妞儿吃罢。”言毕又要发笑,但终究还是竭力忍住了。

    闵儿责备道:“你放正经些,有什么好笑的?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怎的吃法?你就不能去把火烛点亮么?”

    杜青山阴阳怪气道:“火烛都被你那臭屁爷爷打得不知飞到何处去了,我现时没空去找,你们只能将就着吃喽。”他晓得只要点燃火烛,光亮之下欧阳华敏与闵儿会更难为情,定然是不肯就犯了。他是个瞎子,有无光亮自然都是一个样,只求取乐开心要紧。

    欧阳华敏明知道杜青山心怀鬼胎,实在不愿上他的当,嘴里咬着鸡腿含糊不清的支吾道:“我没胃口,不想吃了。”

    闵儿劝道:“欧阳大爷,你身上有伤,就莫要逞强了。”说着,主动将脸儿嘴儿贴了过来。欧阳华敏想到闵儿被困更久,委实是饿了,彼此受制于人,强辩无用,只得咬着鸡腿顽强摸索着递到她的唇边。闵儿毫无顾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吃得一半,把剩下的另一半咬将过去,一样的递与欧阳华敏。欧阳华敏犹豫片刻,也把嘴前的半只鸡腿吃了。

    杜青山随即将余下的鸡腿、鸡翅、鸡脖子、鸡胸肉等等分次递来,欧阳华敏和闵儿毕竟饿了大半日,难耐饥肠饿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整只烤鸡吃个干干净净。腹饱劲头足,顿时精神了许多。

    杜青山待其二人吃完,说道:“如此甚好,一只鸡飨两口子,他日必定恩爱如饴。我杜某算是做成了一件天大的美事,岂不快哉!”止不住又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闵儿道:“瞎老头儿,你莫要再讨便宜了,快快去找火烛点亮罢。”她是想借亮光好对付杜青山,寻找《太公兵法》的下落。欧阳华敏会意,也即催促杜青山去找火烛。杜青山依言走到石室外转悠了一阵子,然后回来,摸出火石,点燃火烛,石室内刹那间一片光明。

    闵儿轻轻的啊了一声,绯红满面,随即低垂下脸去。原来她一直以为欧阳华敏年纪肯定不小,不是个大爷至少也是个大叔。如今烛光之下一看,却是个与自己年约相仿的英俊少年,大出意料之外,想起刚才彼此用嘴喂食,唇齿相亲,鸡骨头尚还吐在地上,委实是羞涩得难以形容,恨不能从地底下挖出个地洞来钻进去。

    欧阳华敏心下坦然,游目四顾,急急的察看石室中有无《太公兵法》的蛛丝马迹。石室约有七尺见方,砖墙素壁,空无他物,既不见那桃木匣子,也不见有什么羊皮书卷,更无任何可疑迹象。地面是石砖铺砌,也无处可藏。当下心想:“《太公兵法》显然不在此间室内,必定被杜青山藏到了别处。”

    闵儿暗地里偷眼去瞧欧阳华敏,见他神情自若,好像适才彼此喂食之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遂稍稍摄定心神,对杜青山凶道:“瞎老头儿,你把我那个桃木匣子放哪里去了?”

    杜青山道:“你是说那个光滑精致的匣子么?折腾了老半天,我也想不起来放哪儿了。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很贵重么?”

    闵儿道:“你不要明知故问,难道你没有打开来看么?”

    杜青山道:“你女孩儿家的东西,有什么好看?更何况我想看还看不见哩。”

    闵儿心急怪错了话,顿时语塞。欧阳华敏拿捏不准杜青山的图谋,不好公然向他探问《太公兵法》的去向,便接着他的话道:“杜大爷,你既然知道是闵儿的东西,实确不该打开来看,更不该自己留着、藏着,还是早些拿出来还给她的好。”

    杜青山狡猾道:“我不该看,不该留着、藏着,难道你就该看,该留着、藏着么?你们两个娃儿刚刚吃得合巹鸡,还没成为一家人,就开始向我这个洞房月老要这要那了。这般没良心,往后我还能指望你们帮忙么?”

    欧阳华敏和闵儿都青春当头,正属情窦初开的年纪,被杜青山成心作弄、胡搅蛮缠抢白一番,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既有气,又难为情,差点儿没将刚刚吃下去的烤鸡全都吐出来。

    闵儿生气归生气,心里却有一丝丝辨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缓下语气来说道:“瞎老头儿,你若真是有事相求于我们,今日我们吃了你的烤鸡,受了你的恩惠,自然应该报答你才是。你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出来罢。”

    杜青山道:“这个事儿嘛,爷爷我还真得麻烦你们帮忙。不过当务之急,先得寻个安稳的去处再说,免得你那臭屁爷爷搬得救兵回来,又要闯入进来捣乱。”

    闵儿道:“你想要什么安稳的地方?我们可不想离开这里。”

    杜青山道:“这个可由不得你们。”随即把铜杖插入腰间,一抄手将闵儿提起来,挟到左边腋下。闵儿挣扎不得,便要叫喊。杜青山伸指点了她的哑穴,对欧阳华敏道:“小子,你跟不跟我们走?”

    欧阳华敏心中所想与之不无相合,他明白目前《太公兵法》的下落只有杜青山知晓,只要跟着杜青山,虽然不知去向何方,前途难料,但起码还有拿到《太公兵法》的一线希望;若不跟着杜青山去,杜青山多半不会解开自己的穴道,叫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地宫石室之中等到闵大宽前来,估计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况且闵儿被杜青山挟持,有无性命危险,实是祸福难知。正踌躇思量之时,却好碰到闵儿投来哀求渴望相伴的眼神,侠义心肠油然而生,遂道:“你把闵儿带走了,我自然是要跟着你去。”

    “这就对了,做人就应当有情有义。”杜青山同样点了欧阳华敏的哑穴,将他挟到右边腋下,迈步走出石室。石室外漆黑一片,杜青山驾轻就熟,迈开大步,劲住前走。他身上虽然挟携着两个少年,却行走如风,甚是矫健。欧阳华敏即便眼见杜青山身形高大魁梧,也想不到他能这般轻松潇洒,暗暗惊叹不已。

    到得地宫正殿,杜青山不走进来时的通道,而是转入另一条同样黑漆漆的地道。欧阳华敏和闵儿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就像被黑白无常带到了阴曹地府,周身随处都是危险,无奈性命既然被抓在了杜青山手里,只好听之任之,由他摆布,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杜青山对地道各处似已烂熟于胸,黑暗中行走毫无妨碍。约莫穿行了一盏茶功夫,三人方才出了地道,到得一个光亮处。欧阳华敏放眼四顾,顿觉豁然开朗。

    但见上空蓝天白云,周遭青山绿水,榆槐满目,湖光潋滟,却是一个景色秀美的所在。地道口外是一座废弃的渐台,倚山面湖,尚未建成,大小石材零乱堆积,比比皆是。西边夕阳斜照,霞光掩映,已是日落黄昏时分。欧阳华敏心想:“在地宫中不知时日之过,一晃便似阴阳相隔。”

    杜青山挟携着二人走下渐台,来到湖边。湖面广阔,渺无边际,靠岸停放着一艘木头小船,桅帆残旧,舱篾破漏,木桨生蛀,只是船体尚且结实,还算能用。杜青山将二人放下,借着铜杖探明了小船的方位,将二人一一抱到船上,抄桨便向湖心划行。

    欧阳华敏和闵儿四肢动弹不得,并排躺在船头木板之上,头颈躯体相挨,四目相对。虽然无法张口说话,然而神情交往,闵儿目含感激,欧阳华敏笑颜相慰,彼此稍稍安定。

    木船慢慢的划向湖中央,晚霞淡隐,回光返照,暮色渐渐降临。湖中雁只鹤影,水鸟啼鸣,开始夜出觅食。闵儿遭受一天一夜的惊吓劳累,疲惫困倦,不知不觉间合眼睡去。欧阳华敏虽感伤痛委顿,却不敢闭目。身处大湖之中,穴道被封,周身由不得自己,处境险恶,生怕一不小心睡着,会遭遇不测。

    木船在湖上划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沉下来。苍穹繁星点点,如萤帐覆盖,四面看不到物影,渺渺茫茫,桨声清晰如许。杜青山于诸般景物似是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的向前划行。又过得半个时辰,小船前方出现亮光点点,星罗棋布,划近前去,却是一座偌大的营寨。营寨傍湖而建,岸边有水坞船营,舰只连湖成片,高大堪比群楼巨厦,黑压压的如山探湖,如苍龙入水,夜色中绵延排布,左右看不到头。

    营寨灯火明亮,有军士往来巡逻。杜青山将小船划进船营,在巨舰之间探行,过得几艘舰只,方才得近岸边。小船尚未靠岸,守营之人便已发觉,两名军士手举火把走将过来,喝问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羽林军营?”

    杜青山应道:“两位军爷千万莫要误会。小民在湖中捕鱼遇到了危险,想靠上岸来避一避,求两位军爷行个方便。”

    一名军士信心为真,说道:“原来是个渔家。”另一名军士年纪稍长,粗略打量了杜青山几眼,见他沧桑目盲、老态龙钟的模样,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便问道:“老儿,你遇上什么倒霉事情了?”

    杜青山早已编好借口,装得甚是辛酸道:“小民的孙儿、孙媳跟随小民来湖上打鱼,忙乎了一日,毫无收获。小民不甘心,只顾着寻找有鱼出没之处,不想误入到一处偏僻的沼泽之中,闯到了蛇窝,毒蛇群起攻击,孙儿、孙媳为保护小民,与毒蛇搏斗,小民拼命的将船划出沼泽,逃出了蛇窝。孙儿、孙媳却在搏斗中不幸被毒蛇咬成重伤,服用了蛇药仍无济于事,至今昏迷麻木。小民家住沣河上游,离此路途遥远,想借军营留宿一晚,万望两位军爷高抬贵手,救小民一家度此厄难。”

    沣河是大湖的水源之一,确实常有渔家循河往来湖上打渔。两名军士只道杜青山所言不虚,在岸上晃动火把看了看欧阳华敏和闵儿,果然见两人躺着一动不动,仿若死人,便交头接耳商量几句,那年轻的军士随即离开。那年长的军士对杜青山说道:“此事须得报告头儿,你且靠上岸来等候。”

    杜青山依言把小船靠岸,将欧阳华敏和闵儿拽到岸上,放在一块大石之旁。那年长的军士走近前来,借着火光察看两人情状,欧阳华敏不去看他,闵儿刚刚被惊醒,两眼惺忪,莫知所以。那军士误以为两人无精打采,用力踢了两人几下问话,也不见有丝毫反应,又瞧见欧阳华敏腿脚上的伤痕,更是深信不疑。

    过得一会儿,那名年轻的军士带了几名小卒回来,向那年长的军士私下交待了几句。那年长的军士对杜青山道:“老儿,今天我们头儿手气旺,心情好,你们三人就暂且到杂役房中歇一宿。”继而吩咐前来的几名小卒将欧阳华敏和闵儿抬起,向营门走去。杜青山假作跌跌撞撞的跟在后头,那年轻的军士见了,伸手过来扶着他走。

    一行人进了营门,来到一处低矮的营房前。那年轻的军士打开当中的一间房门,点亮油灯,让那几名小卒将欧阳华敏和闵儿抬了进去,放在地上。房中无床无席,杂物胡乱堆放,蛛网玲珑,尘埃满地,显然只是存放军营用具而非居住之所。

    那年轻的军士向杜青山嘱咐几句,便领着众小卒离去。杜青山把房门关上,寻了个干净的去处,和衣而卧,片刻鼾声如雷贯耳。欧阳华敏和闵儿倦意袭来,困累交加,不久也朦朦胧胧睡着了。睡至半夜,欧阳华敏忽被一阵喧闹之声惊醒,仔细一听,原来却是隔壁房中有几人在激烈争吵。

    一人道:“不能再玩了,明儿尚得早起,大伙早点歇息罢。”另一人道:“卢头儿,你把我们的钱都已赢了去,自然是不想玩了,今儿我把老底搭上,也要陪你玩个痛快。”那卢头儿道:“方头儿,我不是瞧你不起,再赌下去,你实是输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了。”那方头儿似是掏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媳妇儿给我的定亲物事,你若赢了,就把我媳妇儿领了去。”

    又有一人道:“卢头儿,大家都是兄弟,你且莫要为难方头儿。我也是输得两手空空的,哪有脸面从这儿走将出去?”那方头儿道:“丁头儿说的是,兄弟们都是场子上有脸面的人,今日就此收场,日后实在是无脸见人。”

    接着有人附和道:“方头儿,丁头儿,我这儿还剩下一些钱两,莫若先借与你们翻本,过后再还给我。只是不管输赢,还我时都得加收五成利息。”那丁头儿却道:“牛头儿,你这就不够公道了,赢了该当付你利息,输了的话,还上本钱就已经不错了,哪能再要利息?”

    四人吵吵嚷嚷,争执不下。那卢头儿打圆场道:“方头儿、丁头儿、牛头儿,且听兄弟一言,看看是否妥当。明日甘延寿将军就要到羽林军营来做我们的头儿,我把今日赢大家的钱两全部奉上,保证一分不留,作为兄弟们孝敬甘将军的见面礼,兄弟们觉得此举如何?”那方头儿道:“此事你口说无凭,到时你送还是没送,难道我们能去找甘将军核实么?恐怕你只是一时敷衍我们罢了。”那牛头儿接话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妥。听说甘将军正是因为钱财之事,致使剿灭匈奴郅支单于亦徒劳无功,此时给他送上这等大礼,指不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自取其咎。”

    那卢头儿道:“我看未必。有其传闻必有其实,既然他爱财,狗改不了吃屎,终究是不会拒绝的。”那丁头儿道:“卢头儿,你可不能如此品评甘将军,他是我们羽林军的骄傲,全营上下暗地里都在替他鸣不平,你若把这话说出去,保准你在羽林军中呆不过明日。”那牛头儿道:“丁头儿所言极是,这次甘将军能够到羽林军营做咱们的头儿,听说还得多亏了中书令石大人的大力保举。在此等情况下,你最好莫打甘将军的主意。”

    那卢头儿道:“各位既多顾虑,明日是甘将军上任之日,我们还是不要再玩的好。”那方头儿立马道:“如若不玩,你得先把所赢钱两悉数退出来,今日的欠帐暂且记个数,明日我们再继续赌过,到时谁输谁赢一并清算。”丁头儿、牛头儿一听,当即赞同。三人沆瀣一气,缠住那卢头儿不肯善罢甘休,四人继续争吵个不停。

    欧阳华敏醒来之时已发觉杜青山不在屋内,而闵儿正眼睁睁的躺在旁边望着自己,也似搞不清楚杜青山到底有什么名堂。正感纳闷,听得隔壁四人说到甘延寿要到羽林军营担任要职,心头不由得一热,暗自思量:“甘师叔终于得脱冤狱,虽然官职没有原来的高,毕竟无需再受牢狱之苦,无需再背罪臣之名,实在是可喜之事。只不知那个石大人既要阻挠甘师叔封功荫爵,又要保举甘师叔出来做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打的是哪门子算盘?”

    尚自疑惑不解,忽觉隔壁屋内吵嚷之声嘎然停止,一下间静若无人,难免感到奇怪。俄而看见屋门被人推开,杜青山从外面进来。他一言不发,伸手探到欧阳华敏和闵儿,便一一挟到腋下,转身走出门去。绕到营房后面,那里正停着一副仆役使用的木头车驾,马匹已经放归马厩,车座后是一个空空的大货厢。

    杜青山将欧阳华敏和闵儿放到车厢内坐好,自个儿拉起车驾向军营大门走去。军营大门就在杂役房西南角不远处,灯火高挂,光线昏暗,数个守门军士横七竖八躺在门旁的草丛之中,显然早已被人做了手脚。杜青山侧耳静听四周全无动静,行将过去,轻轻推开营门栅栏,拉着车子出了军营大门。

    到得营门外一个隐蔽所在,欧阳华敏看见两匹骏驹正被拴在树下,通体雪白,夜光中甚是英武,只是衔口皆被黑布包裹,嘶鸣不得。欧阳华敏当即明白过来,原来杜青山半夜里乃到军营马厩盗马去了,想不到他一个瞎老头儿行动竟此般利落,在戒备森严的军营中盗马偷车手到擒来,不由得对他暗暗佩服。照此推断,隔壁那四个头目多半也是着了他的道儿,故而瞬间吵闹之声尽息,无人出门过问。

    杜青山从树下解开马缰,将两匹骏驹套到车辕上,然后手握缰绳,跳上前座,驭驾轻鞭,沿着大路悄然而行。走得二三里远,到了一个岔路口,折而向西,解去两驹衔口的黑布,纵缰急鞭驰骋狂奔起来。马不停蹄疾赶了数个时辰,估计离开羽林军营已有近百里之遥,方才止鞭歇下。

    杜青山将欧阳华敏和闵儿的哑穴解开,问道:“小两口儿,受委屈了么?”闵儿早已憋得难受,气不打一处来,答道:“瞎老头儿,改天我也让你尝尝这等憋人的滋味,到时问你:‘瞎眼老乌龟,你这把贱骨头受委屈了么?’”

    杜青山呵呵笑道:“小妞儿,你都要做我乖孙儿的媳妇了,还这般嘴硬,当心被拿家法伺候。”转而对欧阳华敏道:“乖孙儿,往后你得好好调教你这媳妇儿。”

    欧阳华敏极其无奈道:“你莫要再憋着她就是了。”杜青山道:“只要你们两个一路上老实本分,我就不再封住你们的嘴儿。”欧阳华敏道:“若要照你说的办,那你先得老实告诉我们,这一路到底要去向何处?”

    杜青山不答。闵儿道:“你若是不说,我就要喊人捉贼了。”杜青山道:“你若再闹,我便把你的嘴儿再封起来。”闵儿想想一路上的难受劲儿,果然不再犟嘴。

    本来穴位被封之后,到一定时辰自会解开,但杜青山早已掐算妥当,只要时辰将至便补上几指,故而二人穴道始终受制。但穴位若是被封得太久,于气血伤害甚大,乃至身残致命皆有可能,好在杜青山精通此理,适时替二人排解积淤,才无凶险。过了好一会儿,杜青山对欧阳华敏道:“小子,你听说过积石山么?”

    欧阳华敏道:“听算过,那里有神仙妖怪,会吃人。”

    杜青山道:“小妞儿不听话,爱胡闹,我要把她带到那积石山中,让那些神仙恶鬼天天看着她,若果她再敢顽皮,就让那些神仙恶鬼把她吃掉。”

    闵儿听了,莫知真假,心口怦怦直跳。欧阳华敏宽慰她道:“杜大爷是故意吓唬你的,世上哪里会有什么神仙妖怪?而且听说那积石山离京城有几千里远,路途艰险,估计还没走到那儿,杜大爷的老骨干就已经报废掉了。”

    闵儿卟哧一笑,说道:“那就让神仙妖怪先把他给吃了。”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杜青山随身带有许多干粮,取出来三人一同食用充饥,然后向西继续赶路。接着走了整整一日,晚间在荒野中的石崖下歇了一宿,次日又再西行。

    闵儿身为女流,内力不强,四肢太久不得动弹,难免胀痛起来,不停地央求杜青山将穴道解开。杜青山置之不理,只管赶路。欧阳华敏怜惜闵儿,心想她武功应当平平,即便手脚自由,也难逃杜青山的掌握,遂向杜青山言明此情,恳劝他不妨先替闵儿解开穴道。杜青山闻言,想都不想,只嘿嘿一笑,便依言照办。

    闵儿身体四肢得复自如,真是开心不过,一路上替欧阳华敏捏腰捶背,疏松筋骨,感激莫名。暗中几次欲趁机替欧阳华敏解穴,只因她的功力比之杜青山实在相差太远,浑然隔靴搔痒而已。

    傍晚,三人到得一处荒芜的山坡上,道路两侧荆棘丛生,野花绽放,山坡处处生长着许多橿树、杻树和楠木,嫩枝抽芽,青翠葱茏。闵儿越过树梢远远望见前方的山谷中似有炊烟升起,便告知杜青山加快脚力,前往投宿。

    三人正自赶路,忽然听得身后有匆促的马蹄奔跑之声急骤而来。杜青山将车驾靠向道旁,让出大路。顷刻十匹骠骑飞驰而过,向前跑得数步,旋即勒马掉头,直冲三人的车驾合围过来。为首的骠将举鞭向杜青山一指,问道:“你等谁人当家?”

    杜青山答道:“小民与孙儿、孙媳一家三口。敢问将爷有何吩咐?”

    那骠将道:“我乃羽林军营左骑郎将许方,前日营中丢失两匹骏马、一副车驾。与你等的车马甚为相似,请三位暂且转辙随本将到羽林军营走一趟。”

    杜青山道:“我一家乃荒野草民,怎么可能与羽林军营扯上干系?”那骠将道:“若经核实并非营中丢失的车马,甘将军自会释放你们,决不会为难。”

    杜青山正待分辩,闵儿抢着告以实情道:“许将军,此事与我们两个小的毫无干系,纯属这瞎眼老儿所为。我们两个小的也并非他的孙儿、孙媳,乃是被他所挟持之人,急盼将军大人解救。”

    此言一出,众骠将即刻明了状况,立马喝令杜青山驻车歇驾束手就擒。杜青山始料不及,恼怒非常,恶狠狠的伸手就要去点闵儿的哑穴。说时迟那时快,那许方马鞭挥出,直卷杜青山的手臂。杜青山顾此失彼难以招架,只好中途缩回手去。

    两名骠将迅速跳下马背,冲过来擒拿杜青山。杜青山从腰间拔出铜杖,劈向其二人的手臂。两人近身不得,当即拔剑在手,双剑夹击。杜青山一根铜杖左右挥舞,分衡制御,仍占上风。又有两名骠骑跳下马来,挥剑进击。杜青山突觉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均受剑锋所指,只得跳下车来,腾挪应战,分散对方合围。四名骠骑训练有素,随机应变,窜跃变阵,剑走连环,瞬间便又将杜青山围在中间。杜青山斗得性起,铜杖生花,护住周身,四柄长剑丝毫奈何他不得。

    斗得几个回合,杜青山突然哈哈大笑,说道:“羽林营骑就这点儿能耐么?莫要丢了老夫的脸面。”话音未落,杖变剑使,招数凌厉,劈刺砍削,力道雄浑,正是四名骠将所使的羽林剑法。

    十名骠将不约而同嘘出声来,料想不到眼前这个老瞎子竟然恁般谙熟羽林剑法。众皆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啊哟连声,四名骠将均已中招,宝剑险些脱手而飞。骑在马上的六名骠将一看情形不妙,即速亮剑在手,居高临下一齐刺向杜青山。

    杜青山不慌不忙,挥杖护顶,伏低斜击,一招风卷残云,直扫六骑下盘,马匹受惊,纷纷闪开。许方见状,跳下战马,与先前四名骠将一道合围进击。杜青山分头攻守,依然毫无惧色。许方的剑法要较先前四名骠将精湛许多,招招逼住对方要害。杜青山受其牵制,招数施展不开,斗得数个回合,同时应付五人渐显为难。再斗得几个回合,不免捉襟见肘,险象顿生。

    五名骠将愈战愈勇,杜青山察觉其自一人势难敌得过对方人众,乖巧卖了个破绽,借机飞身跃出重围。五名骠将正欲再次围攻过去,杜青山倏然纵身高窜,腾空越过两名骠骑落回车驾上,一把抓住闵儿拦腰抱起,说了声:“小妞儿,咱们走罢。”继即飞身跃入道旁的丛林之中。

    闵儿提防挣扎不及,惊恐失色,手足乱舞,张口啊啊乱叫,已喊不成话。尚留在鞍上的五名骠将立刻拍马追赶,但其时天色已经昏暗,丛林漆黑如夜,马匹畏惧延误时机。许方留下一名骠将看守被盗车驾和欧阳华敏,率领另三名骠将飞步及时跟进丛林,但在林中摸黑而前,目难辨物,处处为荆棘所阻。杜青山却视此等荒野黑夜为寻常,以杖开路,如履坦途,一下子便已去得无影无踪。

    五骑四将分头往丛林深处锲而不舍追觅搜寻许久,皆无所获。估计杜青山已携闵儿逃远,无法再行追拿,才陆陆续续返回到车驾之旁。许方看见欧阳华敏动弹不得,察知他已被点了穴道,遂问:“你是什么人?那瞎眼老贼为何要挟持你?”欧阳华敏报上姓名,道:“晚辈是甘延寿将军的师侄,在京城却好遇见那瞎眼老儿要为难适才那位姑娘,便出手打抱不平,结果不小心落入瞎眼老儿手里,被他掳押到了这儿来。”

    十名骠将听得欧阳华敏与甘延寿将军有亲,又是行侠仗义之士,顿时肃然起敬。其等均已尝过杜青山武功的厉害,也不以欧阳华敏为杜青山所劫而觉得奇怪。许方不敢怠慢,出手欲替欧阳华敏解开穴道,但毕竟功力不及杜青山,尝试了数次均未能打通欧阳华敏的筋脉,无法破解其被封穴位,只好先率两名骠将轻骑火速护送欧阳华敏赶回羽林军营,将所遇情状详细向甘延寿禀报。

    甘延寿从未见过欧阳华敏,也从未听同门中人提及过他,如今得报有师侄不幸落入贼人手中,虽已被营救出来,但其穴道被封无法解开,不由得大感惊奇。其时已是凌晨五更时分,当即披衣升帐,在讲武堂上召见。许方和两名骠将用担架将欧阳华敏抬至堂上,听候甘延寿处置。

    晨光未显,讲武堂中烛火通明。欧阳华敏放眼望去,只见大堂正中的虎座上端坐着一位年过五旬的壮年大汉,剑眉虎目,方脸虬腮,头戴鹖尾武冠,肩披枣红大氅,身着皂衣皂靴,腰佩七星长剑,英姿飒爽,正气凛然。欧阳华敏心下揣测:“此人想必就是甘师叔甘延寿将军了。”

    那大汉喜赞许方等骠将追回军马、车驾之功,接着上下打量欧阳华敏有顷,审慎问道:“你师父何人?”欧阳华敏恭恭敬敬答道:“晚辈恩师乃房陵阳在天,人称剑牍先生。”那大汉道:“按此说来,你确系本人师侄了。我与你师父已有十余年不见,不知他近来可好?”欧阳华敏道:“师父甚好。大人可是师叔甘延寿将军?”那大汉道:“正是本帅。”欧阳华敏道:“师叔在上,侄儿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能,无法向师叔全礼,请恕侄儿失敬之罪。”

    甘延寿听罢,起身走上前来,左手搭住欧阳华敏的锁骨经脉有顷,右手两指运劲点向欧阳华敏的肩臼、背胛、腹下几处要穴,吐纳换气,推宫行血。俄而欧阳华敏便觉筋脉畅通,周身如冰雪消融一般,舒服轻松自在,只是身体四肢僵直得太久,一时半回还不能行动如常。当下顽强行了参拜之礼,谢道:“多得师叔出手相救。”

    甘延寿道:“侄儿不必见外。”随而又详细查看了欧阳华敏后背的伤口,询问道:“那瞎眼老者是谁?身手如此毒辣,当不是平庸之辈。只是他尚不想取你性命,应是对你有事相求。否则一路挟押着你们两人,碍手碍脚,岂不嫌累赘!”

    欧阳华敏道:“侄儿与他素昧平生,狭路相逢,在城外落入其手之后,一直被他封住穴道,不得不听由他摆布。他在挟持侄儿西去之前,确曾提起过有事须得求助于侄儿和被他一同掳走的闵姑娘,但未肯具体说明是何事。”甘延寿问道:“闵姑娘是你的相好么?”欧阳华敏心想:“如若简简单单的只说不是,恐怕甘师叔要见怪生疑,追究查问。介时若不以实相告,有失信任;若以详情相告,内中实有诸多不便言明之处。”心下迟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妥,便含糊其词道:“我与闵姑娘相遇实多曲折,非一言能尽。”

    甘延寿以为欧阳华敏是因为儿女私情,羞于启齿,遂道:“有些事日后再说也不迟。你这般遭罪受累,想必困顿已极,暂且先去歇息罢。”即命许方安排人手照料欧阳华敏,给其张罗食宿,更衣洗漱,治伤换药。欧阳华敏自那日在莲花宫的废墟中被毒蛇咬伤之后,伤痛缠身,连日来又颠沛流离,不得自由,确是苦不堪言。如今得以安顿下来,真是巴不得有张床席好好睡上一觉。

    次日,许方前来嘘寒问暖。彼此交谈,欧阳华敏方知甘延寿到羽林军营临时屈任左骑都尉一职,心情本就抑郁难平,没想到上任当日,即获奏报丢失良马两匹,车驾一副,赶紧派出十几路精骑,四面八方搜寻查找,只要遇有可疑之人,皆立带回盘问审讯,务须追还丢失的车马,压压晦气。许方所领骠骑斩获此功,大受甘延寿赏识,昨日立马得到嘉奖重用,在全军将士面前出尽风头。此时投桃报李,对欧阳华敏这位上司的师侄倍加关照,情同至交。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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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鸣剑录介绍:
汉元帝建昭三年冬,匈奴郅支单于被诛,他承继的单于藏宝图不知所终。西域都护甘延寿奉皇上密令,率五十名羽林勇士返回西域查找。太子受皇上冷落,佞臣怂恿皇上支使太子跟随甘延寿一行前往西域,在途中布下重重杀机。主人公欧阳华敏阴差阳错陪太子、甘延寿一行同往西域,屡次在危难之际成了太子的救星。郅支单于的遗孤驹于利受为争取大单于呼韩邪共同出兵进犯大汉为父报仇,双方选派、招募武功高手举行英雄大会。长安九市七家行侠受楼家的唆使,前往匈奴力助大单于出战英雄大会,陷入危谋差点儿死于非命,幸得欧阳华敏解救。在挫败匈奴人的英雄大会之后,欧阳华敏力助大司马王凤肃清朝野隐患,对罪魁祸首楼无恙穷追不放,恶斗中一同坠入冰川,葬身雪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