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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碧血黄沙(5)

作者:马贺布衣 下载:曳影鸣剑录TXT下载
    一行十五骑憋足劲头,一口气疾驰了上百里路。甘延寿等习武之人训练有素,浑然不当回事,唯独累得太子气喘兮兮,面如土色,几欲昏倒。甘延寿眼见太子要吃不消了,只得令众人减缓马步,相护太子而行。好在再走得三四十里远,便追上了剑牍先生和许方所率的大队人马。

    前后之众会合一起,甘延寿将木本清所报急情向剑牍先生和许方等人说知。许方之众押着四辆大车,本来行进迟缓,一听险象环生,皆顾不得疲倦,迅速马不停蹄加急赶路。一众又驰行几十里远,直至天时已晚,难辨道途。甘延寿虑及众人一日一夜未歇,早就人困马乏,才在道旁觅了一片树林,教大队人马辎车尽数藏入林中,草草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分派两骑羽林勇士留后四面哨探,继率余众遽押着大车尽速南归。

    大队人马奔走得大半日,忽见后面的哨探飞骑赶上禀报,有上千匈奴铁骑已从北面急驰而来,估计追上众人的行程也就两三个时辰左右。甘延寿掐指一算,即使放弃辎重仅护着太子日夜兼程赶路,也须到明日午后才能抵达大汉边界,而且不见许方派去通报居延都尉的两名羽林勇士回报,不知居延方面出兵接应如何,遂紧急召集许方、范晔、刘堇、欧阳华敏、剑牍先生商量对策。

    六人均知以区区己众对抗上千匈奴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斗智,不能硬拼。甘延寿当机立断,决定将一行人手重新分成前后两队,自己亲率护卫太子的前队抢时先行,由许方率领二十名羽林勇士断后,拖延匈奴铁骑。许方欣然领命,与甘延寿详细商妥应敌谋略。甘延寿嘱咐许方引后队如此这般,然后将三辆只装载物资宝货和兵械甲胄的大车交给其等,并把另外一辆大车上的多余辎重转移过去,前队仅轻车押送三箱金玉珠宝。为加快前队行速,又专门从后队的三辆车驾中分出两匹健驹,备给前队的大车轮流替换脚力。

    剑牍先生和欧阳华敏自告奋勇,要求留在后队增援许方等人。甘延寿原本也有此意,只因顾念后队力挽狂澜必九死一生,两位同门非职责所在,不好擅自分派,如今见其二人主动请缨,甚是快慰。考虑到后队的关键不在于较量强弱,而重在于以计拖延,且无法预知前队南去有无敌兵阻截,护卫之任更为艰巨,便将剑牍先生和欧阳华敏分开,让剑牍先生留在后队,欧阳华敏跟随前队与自己相互照应。

    此般安排部署停当,前队即在甘延寿、范晔、刘堇以及欧阳华敏等人的引领下,众蹄狂骉,协力催驾大车极速向南急进。

    许方和剑牍先生等得甘延寿一众去远,便率二十名羽林勇士押着另外三辆大车,不往前赶,反倒策马掉头,逆着匈奴铁骑的来向往回徐行。走得数里之遥,到了一个较为平坦宽阔的谷地,两侧丘陵绵延起伏,黄沙满眼,草甸与密林杂处其间。依用兵之法,此在荒漠中算是一个较为易守难攻的所在,可作围地。

    许方命一行歇下,吩咐将三辆大车停靠在道旁显眼之处,解牵马匹拴到草甸间喂食。之后与一众从大车上搬下弓箭、刀枪等兵械甲胄诸物,连同各人身上所带的兵刃,一并藏匿到谷地东侧的沙丘后面。大车中仅留下物资宝货。众羽林勇士个个一身轻装,像是往来道上的商旅放懒贪闲。

    剑牍先生见到过安比罗迦及其众多手下,心想这次匈奴铁骑到来,少不了会有安比罗迦的人手做眼线,容易认出自己,便向许方自荐到道路西侧的沙丘高处隐蔽起来,担当岗哨之职。许方为了迷惑匈奴铁骑,想了一个办法,吩咐手下去将盛水的皮囊拿来。这等物事是大漠行走之人所必备,人人皆有,只是形状不一而已。

    一众羽林勇士很快取来各自的盛水皮囊,许方从中挑选出最硕大浑圆的一个,然后将内中饮用之水尽数倒出,往里面使劲吹气。待之膨胀如鼓,再扎上筋条绑死皮囊之口,用布帛缠裹结实,不让漏出一点气来。旁观之众眼见一个盛水的皮囊瞬间变成了轻盈饱满的鞠球,恍然大悟,乐道:“原来头儿是要我等就地蹴鞠,恭候匈奴铁骑。”

    蹴鞠乃当时军中时常踢玩之戏,一来可供消遣娱乐,二来可以强身健体,故而羽林勇士皆熟知之。许方点头一笑,道:“我们且放松玩耍,做足模样给匈奴人瞧瞧,以让他们以为我们真是往来南北的普通商旅押货至此暂歇,好使其等掉以轻心,方便我们从容应对,拖延时辰。”

    众羽林勇士心领神会,当即收起其余皮囊,抖擞精神,跃跃欲试。更有人兴奋叫道:“此计甚好,昔日冠军侯霍大将军便是在塞外蹴鞠玩虚,以几百骑兵击败匈奴狗贼上万人,我等今日且仿效霍大将军昔日之神威,来个以鞠御敌。”个个顿时群情激愤,摩拳擦掌,对大汉名将霍去病当年深入匈奴一边率军杀敌,一边蹴鞠如闲的旷世风采向慕不已。

    两名擅长此道的羽林勇士急不可耐,抢先跑到谷底平坦宽阔的沙地两头插上木杆,以作蹴鞠攻守之门。许方沉着向一众交待清楚匈奴铁骑到来之后的注意事项,接着将二十名羽林勇士分做两方,一方十人,立下对垒规矩,定好评判。然后众羽林勇士脱下身上的商人外袍,赫然置之车上,人人仅着紧衣素服,踊跃登场,顷刻便在黄沙中蹋鞠玩耍起来。

    好一班英勇无畏的大汉羽林男儿!但见其等无不尽情笑闹,轻松自如,大敌当前,何无惧色,几视上千匈奴铁骑之敌如同草芥!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一众隐然察觉大地颤动起来,绵绵不止,有如行将开裂之兆,且由远而近,愈来愈烈,渐渐听见蹄声如雷,震响轰然。剑牍先生在沙丘之巅向许方等羽林勇士尖声唿哨,手举三指,按约好的暗号,当是敌骑已在三里之内。众羽林勇士明知强敌将至,依旧悠然蹴鞠,意兴神闲,镇定自若。

    不一会儿,便见无数匈奴铁骑出现在谷口的大道之上,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势同凶神恶鬼杂沓从天而降。扑入眼帘时尽是高头大马,彪形大汉,各个腰悬大漠弯刀,盔甲锃亮,少说也有三四百人。照此前之讯,显然是敌军的前锋骁勇。

    众匈奴铁骑奔至谷中,被羽林勇士的嬉戏挡住了去路。一名军头模样的匈奴大汉跃马上前对众羽林勇士喝道:“何方妖民,敢在这里撒野,挡住了我等大军的去路,快快让开!”许方不慌不忙迎上,点头哈腰道:“请军爷息怒。我等在此比试鞠技,稍候片刻就好。”那军头道:“休说片刻,一眨眼功夫也不行。快点闪到一边,否则大军便将汝等踏成肉饼!”许方道:“军爷有何事若此十万火急?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那军头恶狠狠的道:“没得商量!立马滚开!”说着便挥起马鞭驱逐许方。

    就在此时,接住鞠球的羽林勇士觑个准头,起脚勾挑鞠球猛踢,佯作攻门,却劲向那军头的坐骑激射过来,不偏不倚,正中驹目。那军马受惊,腾地立起,差点将那军头掀翻落地。那军头大怒,丢开许方,勒马竟向那名羽林勇士急冲过去,口中直叫:“小子,今日你胆敢冒犯本大爷,非抓住你劈成两半不可。”

    那名羽林勇士装出被吓傻了眼的样儿,呆立不动,直等那军头快到身边,方才转身撒腿向西面的树林狂奔。那军头虽然马快,可就是抓不着那名羽林勇士。到得林中,那名羽林勇士绕树而跑,那军头马高树矮,处处碰撞,更是奈何不了他。那军头被气得哇哇大叫,干脆跳下马来,尾追那名羽林勇士不放。那名羽林勇士有意引那军头去追,便牵着他的鼻子走,与他隔着树木兜起圈子来。

    一名将爷模样的匈奴大汉见那军头一时半回抓不到对方,着急起来,高声向他喊道:“兀古里百夫长,休要再管那厮,我等赶路要紧。”那军头正在火气之上,哪里肯听?只顾在林中死死缠住那名羽林勇士追赶,不肯罢休。

    那名匈奴将爷无奈,转向许方问道:“汝等何人?为何在此消磨时日?”许方装作毕恭毕敬答道:“我等在商旅道上专门替人押送货物,马跑得快了,货主被落在了后面,我等只好在此歇脚等候。闲来无事,且蹴鞠比赌输赢,赚些噱头打发空暇。大人可有兴趣么?”

    那匈奴将爷嗤之以鼻,又问:“你们可见到有一名十七八岁的汉人少年与数名随从打这里经过?”许方道:“这条是南北商旅要道,来来往往的各式人等都有,不知道大人所说的汉人少年及其随从是些什么模样?”那将爷比划了一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方测知他应该没有见过太子及甘延寿等人,故意装作听不明白,东扯一句西问一句,表面上在与他印证要找之人的情状,实则尽编一些不着边际的由头耽误。那将爷终究说不清楚,不得已扭头向身后道:“莫侍卫,你来说说看。”

    敌众中立马应声走出一骑中年男子,剑牍先生正躲在沙丘之上观望,远远认出此名中年男子便是安比罗迦的御前侍卫莫不明,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实怕他认得许方等人。幸好之前莫本明从未见过许方等羽林勇士,许方一众也不认识他,彼此不知对方底细,使得假戏仍可照演。莫不明也没有见过太子,上前来只把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的相貌描绘仔细。许方听得心知肚明,却净装糊涂,只管摇头。

    那匈奴将爷听得腻烦了,凶恶的道:“你们到底都见到了些什么人,爽快的全说出来。”许方显出诚惶诚恐、一脸无辜的憨状,答道:“小的们真个从未遇到过大人要找的诸般人等。”那匈奴将爷疑惑起来,转向莫不明究问:“莫非是甘延寿那厮和汉国太子一行没有走这条道?”

    莫不明道:“我和万兜沙师兄奉安比罗迦王爷之命,昨日下午在途中等候驹于利受王子和将爷率领大军到来之时,适好遇见楼兰翁主一家从思归崖赶往楼兰故地。他们是在思归崖前的落马岗碰见甘延寿和汉国太子等人,找到雪儿。照此情推断,甘延寿等人要想从思归崖护送汉国太子赶回汉地去,走这条商道乃是最快捷的路径,其等必择此道无疑。”

    那匈奴将爷道:“楼兰翁主一家到过思归崖前的落马岗,焉能不知是谁杀害卜里格六名武士,并将当于都尉劫走?”莫不明道:“楼兰翁主母女夫妇在落马岗前接着雪儿和闵儿,即与甘延寿等人分头离开。他们没有去到思归崖下,也没有见到当于都尉七人,尚不知卜里格六名武士已经遇害,更不知当于都尉的下落。”原来昨日楼兰翁主和闵大宽追上闵儿,好言抚慰稍安,一家六口即刻赶往伊循城。途中遇到万兜沙和莫不明,知道两位侍卫又在设法为难甘延寿等人,不愿述说详情,只草草告知如何找到了雪儿和闵儿,便匆忙与万兜沙和莫不明别过。闵儿和雪儿当然更不可能将实情告知万兜沙和莫不明。

    那匈奴将爷牙齿咬得格格响,仇恨愤怒的道:“如是看来,杀害六名武士守卫,毁掉地宫,劫走当于都尉的,必定是甘延寿这伙恶贼。我等一定要抓到他们,抽他们的筋骨,剥他们的皮。”

    许方在旁听着,心里暗暗吃惊:“原来这些匈奴铁骑已经到过思归崖下,但不知卜里格六名武士何以会被人杀害。甘将军明明说是把六名武士和当于慕斯关押到外面的石室之后,才焚烧地宫至其炸毁。若要杀掉卜里格六人,直接把他们炸死在地宫内得了,何必多此一举?必定不是甘将军等人所为。可到底又是何人所为?当于慕斯也不见了,难道他还能活过来逃走么?还是真的有人将他劫走了?”众多悬疑一下子纷至沓来,弄得他一头雾水。好在他处事老练,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装作一点儿也不知情。

    莫不明道:“这些蹴鞠之人虽然口说没有见到甘延寿等人,但路人之言,不足全信。指不定他们根本没有在意,不小心擦肩错过了也未可知。甘延寿和汉国太子一行十有八九便是走这条道,若果昨晚连夜追赶,想必已经能追上他们。”

    那将爷道:“卜里格六名武士为国死难,是定然要好好安葬的。昨夜我们虽然耽搁了一些时辰,但甘延寿这伙恶人已是插翅难逃。现下你该知驹于利受王子为何要兵分两路了,我等只是负责到思归崖一路,而王子率领大部人马随万侍卫负责的另一路,想必此时已从南道赶至汉国边界进行堵截。两路大军南北包抄合围,就算甘延寿那厮和汉国太子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再逃得出我们大胡铁骑的手掌心。”许方听见南面还有一路追兵,暗地里不由得立替甘延寿和太子等人担忧不已。

    莫不明道:“驹于利受王子和将爷英明果断,料事如神,在下甚是佩服。”马屁拍得十足。那将爷倨傲狂笑一声,颇为得意的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莫不明见他高兴,又拿事来问他:“思归崖下的山洞地宫已毁,卜里格六名武士也已入土为安,将爷为何还留下粟鞬百夫长率领上百骑兵驻守山崖之下?难道是要找寻当于都尉么?”那将爷敷衍道:“正是如此。”接着又没头没脑的道:“这是驹于利受王子专门交待的事情,休得多问。”

    莫不明不敢续究,私底下却是老大的不高兴。那将爷不再理会他,而对许方呵斥道:“汉人兔崽子,快叫你的狐朋狗党让道,本将爷没耐性瞧你们的把戏。”

    许方见鞠场上的一方已经缺少一人,不便硬以踢鞠阻延,遂冲着正在场内驻足观望的众羽林勇士道:“你们惹恼了军头,不要再玩了。且去将三辆大车推开,好给大军过去,切莫让车上的名贵宝货被马蹄踢翻踏坏,货主怪罪下来,我等赔偿不起。”他拖腔延调说来,分明是要告知匈奴骑兵,道旁的三辆大车之中装载有贵重之物。

    匈奴骑兵本性贪婪,平日劫掠抢夺惯了,听得车中有宝货物资,立马哄然,无不垂涎欲滴,蠢蠢欲动,只因没有那将爷的号令,尚不敢乱来。众羽林勇士稀稀拉拉的奔至车旁,拿起各自的外袍慢吞吞的穿上,故意展示袍质优良,件件在匈奴铁骑眼中熠熠生光,恰如香喷喷的肉骨头一般,吊足众多饿狼贪得无厌的胃口。

    几个匈奴骑兵按捺不住,壮着胆子纵马过去,抢了羽林勇士的衣袍披到身上,洋洋得意。被抢的羽林勇士大叫大嚷,动手与匈奴骑兵争夺推攘起来。那名匈奴将爷本就没将区区二十来个汉人放在眼里,见到羽林勇士死拽住衣袍不肯相让,自己也是欲壑难填,克制不住大声叫道:“小小一撮汉人兔崽子,在我等胡人的地盘竟敢逞强!弟兄们,悉将他们统统赶走,把车中的物资宝货全部拿下。”众匈奴骑兵等的就是这一声号令,当即纷纷争先恐后跳下马来,蜂拥而上。

    三四百人瞬间如洪水巨浪袭来,十九名羽林勇士哪能抵挡得住?被驱赶着便尽皆往道路东侧藏有兵械的沙丘上跑去。匈奴兵将只道众羽林勇士是要逃走,无人上前追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大车,你推我搡挤做三堆,全都盯上了车中之物。有的匈奴兵士抵不住诱惑,在大车之旁顺手牵羊,抢先捞起便宜来,其他观望的匈奴兵士见到无人喝令制止,也即动手瓜分车中宝货。霎那间众皆肆无忌惮,强取豪夺,物少人多,三四百匈奴兵将简直乱成了团团马蜂窝。更有落在后头的,唯怕迟了连个衣扣也拿不到,只顾拼命挤向大车,俄而便有匈奴兵士因分赃不均,互相争吵打骂出手。

    估计那将爷平日纵容兵士抢夺成性,情知制止不了,索性不予插手过问,任由三四百兵士如青蝇扑粪一般占住三辆大车争抢扰攘,胡作非为。许方装着惊慌着急、可怜巴巴的样子,哭丧着脸使劲向那将爷哀求道:“大人行行好,快点让部属手下留情,莫要断了我等生计。”那将爷不屑一顾的道:“小兔崽子,这些财物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有何舍不得?”许方申辩道:“虽然不是我等之物,但我等有护送之责。大人纵容手下强抢民货,实乃伤天害理之举。”

    那将爷对他早已看不顺眼,此时听他出言指责,顿即恶声喝道:“你奶奶个熊样,胆敢在本将爷面前嘴硬,今日便送你到阎王面前讨要说法去。”话音未落,腾地从坐骑之侧抽出一把银头长枪,劲向许方戳来。许方赶忙闪身让开,那将爷挺枪又刺。冷不防一枝利箭蓦地从沙丘之上激射而至,恰中其喉。那将爷尚不及吭一声,就已长枪脱手,翻身落马而亡。

    莫不明见状,张口便要叫喊。许方知道来箭乃是已方勇士所发,迅即拾起那将爷的长枪,飞身刺向莫不明的喉头。莫不明急忙侧身闪避,挥刀来挡。许方一枪未已,一枪又至,羽林枪法,枪枪精准,快若闪电,哪里还容得对方有张口之暇!众多匈奴兵将只顾争抢分赃,根本无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何事。那兀古里百夫长仍然在树林中与冒犯他的羽林勇士一追一逃的纠缠不止,气喘呼呼,力不从心,也浑然不察局势之变。

    却说十九名羽林勇士快步奔到沙丘之后,看见后无追兵,作速搬出先前藏匿的兵械诸物,穿上披挂甲胄,腰悬佩剑,利箭满囊,手执强弓,在沙丘上一字排开。一人满弓瞄准许方旁边的那名匈奴将爷,一箭将他射下马后,跟着利箭上弦,对莫不明又是觑个真准,一箭射去。莫不明正被许方缠住拼杀,哪有功夫提防得了身后来箭?只听嗖的一声,背心中箭,也即跌下马来。许方趁机抢过他的坐骑,翻身跃上马背。

    顷刻间十九名羽林勇士众弦齐发,向沙丘之下的数百名匈奴兵将连连劲射,箭箭精准,百发百中,二三十名匈奴兵士懵然应弦而倒。众匈奴兵将正一门心思分抢宝物,人人都在兴头之上,谁也没料到突然会遭遇袭击。当下尽皆大惊失色,惶然莫知所措,放眼去寻那名将爷,方知其已被射死于马下,而许方手握长枪,正威风凛凛的横跨马上,仿如天将下凡一般。众匈奴兵将登时太乱,群狼无首,惊慌杂沓,道路东侧的沙丘之上强弓齐响,蝗箭如雨,喘息之际,又已射倒了几十名匈奴兵士。

    全无防备的匈奴兵将弄不清汉军究竟来了多少人,东边埋伏有多少弓箭手。举目西望,又见剑牍先生正手执利剑,凛然屹立沙丘之巅,如同凶神恶煞、斩鬼阎罗,莫知其麾下到底有多少兵力,哪个还敢整饬应战!各各匆忙抱紧到手的物资宝货,即刻如鸟兽散。一众乱糟糟的抢着坐骑便上,岂还管得它的骑主是谁,尽顾着没命似的夺路向北狂逃。

    那兀古里百夫长这才发觉势头不对,一看局面溃不成军,无法收拾,赶忙丢开那名羽林勇士,趋步翻身上马,遑遽飞奔逃命。沙丘上的十九名羽林勇士把长箭准头咬住仓皇逃窜的匈奴兵将,只管轮番狂射,又是数十匈奴士卒应弦落马倒地。最是那些力能开山、弦发双响的羽林强手,箭逾数百步之遥,直追匈奴惊骑脑后,令敌众闻风丧胆,恨不得遁蹄翻飞,保命要紧,莫敢回顾。直至众匈奴逃兵绝尘去远,箭射不及,十九名羽林勇士才肯收弦罢手。

    许方和剑牍先生将羽林勇士召集做一处,清点战场,已是射倒匈奴铁骑一百五十九名。一些中箭未死的匈奴兵士,躺在山谷之中哀号不止。许方等人不忍将他们惨加杀害,遂皆遗之道上。因知悉驹于利受已另率匈奴铁骑从南路拦截甘延寿和太子等人,心里挂念其等安危,便舍弃大车辎重,齐即上马疾速南奔。

    那些中箭未死的匈奴士兵见到许方所部仅有二十二人,大感诧异悔恨,惊怒交加。不待许方等人走远,已在舍命呼号,想要召唤已经逃去的匈奴大军省悟重返,追击许方等人。但那些自以为侥幸保住性命的匈奴铁骑早已逃得遥无踪影,有谁还能够听得见?

    许方一众急驰了几十里地,眼看天色将晚,仍不愿稍歇,哪怕连夜兼程,也要尽快赶上甘延寿所率的前队人马。却在此时,猛然听得身后急促传来马蹄狂奔杂沓之声,之前已经逃去的匈奴铁骑忽又轰然如雷而至,且还增加了好几百人。为首的正是那名兀古里百夫长和莫不明。

    敌众望见许方诸骑,莫不明立马直指剑牍先生和诸羽林勇士,高声向匈奴兵将呼告:“前面这伙人就是甘延寿的党羽,我认得那长须大袍的修士,其乃是甘延寿的师兄阳某。”原来前头遭伏击之时,他并未被射中要害,中箭落马后不明局势,便假装死去,想逃过一劫。待见到剑牍先生从沙丘上下来,与许方等人聚在一块,瞬即认出他是甘延寿的师兄阳在天。等到剑牍先生和许方众人离开后,莫木明急遽翻身上马,忍着伤痛,拼命追上正在逃跑的匈奴大军,将许方等人的实情如数告知。匈奴逃军听了,好不懊恼!正存疑未决,适遇其等后军的大部铁骑赶到,即时如虎添翼,断然掉返道途,由兀古里百夫长引领,快马加鞭奋蹄狂飙,追将上来。

    剑牍先生和许方等人若想逃走,当然并非已无时机,只要催马竞速而驰,估量大队匈奴骑兵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但因尚不知甘延寿和太子等人的情况如何,为了拖住追兵,以确保甘延寿所率的前队有足够的时辰保护太子赶至大汉境内,自是要想尽办法与众匈奴骑兵周旋。许方当仁不让,下令二十名羽林勇士当道一字排开,手执弯弓,扣箭向众匈奴追兵激射。

    匈奴骑兵前已吃过大亏,不敢硬冲过来,先稳住阵脚,然后也派出弓箭手与许方等人对射。众羽林勇士刀剑骑射样样精通,看到对方箭来,个个弓拨身闪,悉数躲过,紧接着搭箭引弦回射,反而箭箭中敌。这般收效甚大,只对射得一会儿,便又致死致伤匈奴骑兵数十人。可惜众羽林勇士所携带的箭束毕竟有限,等到箭羽射尽,就只有防守的份儿,再无回射之威慑了。

    众匈奴骑兵发觉许方等人的箭囊已空,去了心头大患,顿时恢复凶猛狼性,群情撺撺,喊杀之声震天,一边张弓密密匝匝向许方等人劲射,一边纵马步步逼上前来。随着敌骑越来越近,虎视眈眈,箭羽纷飞,羽林勇士难免有中箭者,更有中数箭者,顿时血染战袍。但见碧血殷红流向箭羽,滴落脚下黄沙之上,中箭的羽林勇士却依然挺身迎敌,舞枪护阵,不肯稍退半步。

    挨到敌骑靠近,弓箭手难以再发挥所长,许方猛然一声断喝,率领众羽林勇士振臂高呼,人人手挺长枪,催马奋勇直冲,冒着刀光箭雨,呐喊着齐齐杀入敌阵之中,劲刺狠挑敌众。二十一名羽林勇士斗志激昂,视死如归,身陷数十倍于己的敌群,凛然不惧,只把眼前的匈奴铁骑尽当成了泥丸鸡犬一般。

    剑牍先生跟着杀进敌阵,如入无人之境。然而双方人数终究相差太远,二十一骑羽林勇士只结阵抗击片刻,便如泥牛入海,舟抵巨浪,很快就被匈奴骑兵冲散开来,无法再彼此照应,相互援护。幸得众羽林勇士全都武技精湛,功力超群,虽被分隔单打独斗,遭受重重围攻,却依然威猛刚烈,沉着拼杀,强悍无比,即使身披数创,照样毕尽全力和敌骑鏖战。真个是斗得有如虎入狼群,蛟龙闯关,惊天地动鬼嚎,英武神勇之极。

    剑牍先生为分散敌众,抢出战阵边沿挥剑与敌骑游斗,三尺青锋所向披靡,锋芒到处,断手削足,颅开躯裂,杀得敌骑胆战心惊,莫敢近身半步。莫不明身上负伤,与兀古里躲在远处大声吆喝,指挥匈奴骑兵轮番作战。剑牍先生欲斩敌魁,拍马舞剑向两人扑去。莫不明见了,知道剑牍先生身手厉害,不待他飞马近前,即拉上兀古里骈骑绕着战阵奔避。有不明底细的匈奴骑兵大胆上前阻拦剑牍先生,瞬息命丧其剑下。

    匈奴骑兵依仗人众,酣战不休。过得大半个时辰,受伤的数名羽林勇士力竭不敌,先行身死忠烈,血溅黄沙。其余羽林勇士继续舍身奋战,中创无数,遍体鳞伤,仍是恶斗不止,无一人有半点胆怯退缩之意。壮哉!只见个个枪折了换剑,剑断了换鞭,又坚持得许久,才一个接一个殒身敌骑的血刃之下,至死不屈。

    许方的武功算是一等好手,但毕竟寡不敌众,斗到后来只剩下他一名羽林勇士,左冲右突,已是寸步难移,岌岌可危。剑牍先生想要冲入敌群将他救出,奈何各有二三百名匈奴铁骑如铁桶般的团团困住彼此,一时难以杀出一条血路来。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莫不明在外围腾出身手来,见到许方如蛟龙独斗,依旧神勇,不肯弃械投降,他恼恨被羽林勇士射了一箭,便向旁边的弓箭手要过强弩,扣箭张弦,趁着许方何无提防之暇,瞄准了一箭向其射去。不怕伤着了旁边的匈奴铁骑,却好正中许方前胸。一众围攻的匈奴骑兵借机手起刀落,可惜了一员羽林良将,浴血沙场,就此身首异处,好不惨烈!

    剑牍先生喟然一声长叹,只得自顾杀出敌阵,趁着天色已黑,纵马疾奔,迅即隐没在夜幕之中。众匈奴铁骑辨不清方位追赶,纷纷朝着剑牍先生的去向连连放箭,却见尽皆石沉大海,一无中的,才肯罢手收兵,整队连夜向南接续追觅甘延寿和太子等人。

    剑牍先生逃出了匈奴铁骑的毒手,回头细想,二十一名羽林勇士虽然尽数罹难,但也杀伤强敌无数,拖阻了大半日时辰,不可不谓铁骨英魂,忠肝烈胆,义撼千秋。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潸然泪下。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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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帝建昭三年冬,匈奴郅支单于被诛,他承继的单于藏宝图不知所终。西域都护甘延寿奉皇上密令,率五十名羽林勇士返回西域查找。太子受皇上冷落,佞臣怂恿皇上支使太子跟随甘延寿一行前往西域,在途中布下重重杀机。主人公欧阳华敏阴差阳错陪太子、甘延寿一行同往西域,屡次在危难之际成了太子的救星。郅支单于的遗孤驹于利受为争取大单于呼韩邪共同出兵进犯大汉为父报仇,双方选派、招募武功高手举行英雄大会。长安九市七家行侠受楼家的唆使,前往匈奴力助大单于出战英雄大会,陷入危谋差点儿死于非命,幸得欧阳华敏解救。在挫败匈奴人的英雄大会之后,欧阳华敏力助大司马王凤肃清朝野隐患,对罪魁祸首楼无恙穷追不放,恶斗中一同坠入冰川,葬身雪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