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仲常不死心，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靖德帝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总算将他请进暖阁。
“陛下，不能让公主去和亲啊！”
宁仲常刚进屋，便拜倒在御前。
靖德帝一副比他还痛心疾首的样子，道：“你当朕愿意如此吗？若有良策，何须嘉宜？”
“嘉宜她才十五岁！那北狄可汗都四十了！”
“年纪大些会疼人，凭嘉宜的姿色，怎会不受宠？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陛下，嘉宜公主她天生体弱，北狄人的牛羊她根本吃不惯，届时水土不服……”宁仲常喋喋不休，满脸担忧，然而靖德帝却反驳说：“牛羊肉正好给她补一补身子。”
宁仲常急了，辩解道：“可是宁霓她……”
“放肆！”
靖德帝终于失去耐心，横眉冷对，“宁仲常！她是本朝的嘉宜公主，不是你府上的二小姐！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朕治你的罪！”
宁仲常胆战心惊。
他这才意识到这点，五体投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不是这个意思！”宁仲常明哲保身中庸了一辈子，第一次为了宁霓来顶撞靖德帝，这会儿恢复了神智，立马找补，“臣是怜惜陛下啊！陛下才和公主相认，尚未享受天伦之乐，便要送走公主骨肉分离，臣于心不忍！”
靖德帝冷笑。
他随即道：“朕体谅爱卿一片苦心，但你要谨记，嘉宜是我的女儿，是大元朝的公主，你一个外臣休得僭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爱卿应当省得。否则牵连家人，朕也不能徇私啊。”
软话硬话靖德帝都说完了，宁仲常还能怎么办？如果他再执意求情，靖德帝冤他一个以下犯上，足以株连九族。
他痛苦失望地垂下脑袋，“臣明白。”
宁仲常心灰意冷。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府，宁夫人早已守候门外。宁夫人瞧他这幅面容，也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掩面哭泣，“我可怜的宁霓啊……”
纵然皇家有泼天富贵，却连下半生的选择都不能做主。
若宁霓还是她宁家的女儿，只要她喜欢，宁仲常夫妇必然会尊重她的意愿。
家中愁云惨淡，王婳裳立马将元问衢答应帮忙的事告诉宁仲常。
“……元大人当真愿意趟这趟浑水？”
“他愿意试试。”王婳裳怕宁仲常误会，又补充道，“毕竟他一直都是主战派，陛下答应和亲，就是明摆了主张议和。议和就是服软，议和就是战败，朝中以顾太傅为首的臣子心里都会不平的。”
宁仲常感慨，“无论元问衢是何种目的，他有这份心，我都该感谢他。”
剩下的话宁仲常没说。
他觉得元问衢进言的作用不大，靖德帝的态度，恐怕很难改变。
*
王婳裳忧心忡忡的睡了一夜，翌日，忐忑的等待消息。
宁仲常抱恙未去早朝，怕听到宁霓的事儿气出心梗。一家人等到日暮，夕阳慢慢沉下翘角的屋檐，终于等到守门门童禀报。
门外来报讯的是陈鼎。
王婳裳小跑奔去，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怎样？可有转圜余地？”
陈鼎一脸惭愧。
浓眉低垂，王婳裳心道不妙。紧接着，便听陈鼎叹气：“我家大人今早触了霉头，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狂骂了一通。并被罚了半年俸禄，禁足家中，刑部积压的案子全都移交给了大理寺……”
王婳裳更咽：“公主她只有被迫和亲了吗？”
“不不不。”陈鼎突然摇头，“宁姑娘，你有所不知。早朝争执正激烈，嘉宜公主竟闯进大殿，亲口说自愿前往北狄，嫁与可汗为妃。”
“竟有此事？”
“是啊。”
陈鼎上前两步，详细给王婳裳讲述情形。当时元问衢刚刚进谏，靖德帝大怒，砸了手中文牒，噼里啪啦训斥，朝野上下鸦雀无声。主战派有元问衢顶在前面，因为被斥责，都没有人敢上前帮衬几句；而主和派暗搓搓幸灾乐祸；中立派作壁上观。
噤若寒蝉时，门外一阵骚动，却是嘉宜公主推开内侍，闯了进来。
这是许多朝臣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嘉宜公主。圆圆的鹅蛋脸，粉扑扑的如同刚成熟的苹果。樱桃小口，明澈的眼，年轻而稚嫩，一看就是个刚及笄的女娃娃。
然而她却表现出与年龄非同一般的气质。
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嘉宜公主拖着逶迤华丽的粉色宫装，用尽力气昂起脖颈，一步步来到靖德帝和众位大臣的面前，端方地行礼。她甜糯的嗓音却掷地有声地道：“今次臣女贸然闯入朝堂，是臣女的不是，赔罪则个。臣女虽年轻，却也明白连月征战，苦得是天下百姓。君不见，边关外百姓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千亩良田减产成荒地，房屋十室九空饿殍遍野……臣女实在不愿看到如此景象。父皇愁白头发，臣子争论不休，君臣罅隙，社稷不稳……”
嘉宜说着说着，盈盈双目流下眼泪，令满朝文武深深共情，仿佛感同身受。
“如今边关冲锋陷阵的是我大元朝将士，死伤数万。他们是谁的儿子，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哥哥弟弟和丈夫？臣女只是一介女子，但若和亲能庇护边疆数十年和平，臣女愿意！臣女不想看到血流成河，不想看到天下战乱，百姓吃苦！”她言辞诚恳，慷慨激昂，“北狄勇猛有我大元可取之处，大元不如先避其锋芒，韬光养晦。由臣女和亲重修北狄之好，息兵休战。臣女此去，亦可弘扬我泱泱大元文明，耕织蚕桑，文字诗词，力行身践，影响周围其它番邦，说不定让大元重回万国来朝的鼎盛。”
有臣子被公主这番话感动，问她嫁去远方，若想念中原故土又该如何？
只听嘉宜面向靖德帝，沉稳而坚定地回答：“天下没有远方，明月所照之处，皆是臣女心中的故乡。”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