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未经沧桑却又满是沧桑的脸庞，依旧紧致的皮肤却写满了疲惫，犹如少女般的轮廓，承受了岁月的沉淀；
这是一双充满了故事的眼睛，只愿意向她信任的人敞开，让他们去了解她心里的故事，去发掘她深埋的真相。
程母是个集矛盾于一身的人，年轻年迈，青春苍老，纯粹复杂，冷漠热情……
有病，无病。
她哪里能看得出是已经被精神疾病折磨了十几年的病人？
尤其是此刻，她拉着顾雪晴轻轻拍打着她手背的样子，和程帆记忆中温柔慈爱的母亲一模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悠远。
“小梦，我能不能这么叫你啊……”她的称呼还是没有变，实在是很难分辨她是清醒还是糊涂。
这一次，顾雪晴没有否认：“好啊，多亲切。”
“小梦，我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程帆的爸爸出了事，连带着我也丢了工作，亲朋好友看见我们就像见了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
“怎么会连你都……”
“有的人堵住了我们的路，让我不得不走进他们的套儿里。”
“是方婉？”
听到这个名字，她眼睛里顿时燃起了一团的恨意的火，熊熊燃烧，连不自禁充盈在眼眶的泪水都浇不灭。
“我没办法，只好去找她帮忙，不求把老程保出来，只求不牵连程帆，让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
“她让你替她顶罪？”
“她让我去解决你，条件就是保程帆一生无忧。”
“所以你答应了？”
“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时候的程母病急乱投医，稍微得到了些希望就冲昏了头脑，宁愿毁了自己的前途，牺牲别人的性命，只为保儿子的一帆风顺。
可笑，可怜，可恨，可悲。
守在卧室门口的程帆惊闻真相，全然不知所措。
顾雪晴抽出双手反捧起程母的手，她看了眼出于不可置信状态里的程帆，讲故事继续说下去。
“从理性而言，你的选择大错特错，可从情感上讲，我能理解和体谅。我想，你答应方婉这个条件的时候，也不知道顾梦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吧。”
程母面露惊诧，事实的确如她所言。在那之前，她和顾梦不过两面之缘，她记得那令人难忘的美貌，却不知她的一个决定会再多一个无辜的生命就此丧失。
“那个孩子……”她流下了愧疚的眼泪，掩面哭泣，“对不起……”
顾雪晴安慰着她：“你本想撞死顾梦之后飞车出去撞个车毁人亡，一了百了，但是你发现她有了孩子，所以你于心不忍，在最后时候调整了方向。她重伤倒地，而你慌乱中开着车离开了现场，在几个小时后才去自首。我说的没错吧？”
程母不断点头，她已泣不成声。
程帆更加意外了：“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搜集过当年车祸的新闻，也找朋友调阅过当时的卷宗和视频。监控并没有拍下驾驶人的正脸，只有一个很像方婉的轮廓，所以我一直以为她才是罪魁祸首。监控里明显拍到车子在撞向我妈的时候打了轮，减了速，只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可如果不是那最后一秒的偏差，真的会是一尸两命，我也没机会得知事情的真相。”
“我……”程帆一时之间很难快速消化如此之大的信息量，“给我点时间……”
顾雪晴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长舒一口气，就像是一份沉重的心事得以卸下。
“我不恨伯母，除了因为她已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也是因为她最后的决定。但是我没资格替故去的人谈原谅，也不会说有多感激。我对伯母能有的尊重，源于她是你的母亲，而你，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真相，虽然和我预计的有些偏差，可始终不算意外。倒是难为了你，还要继续在盛煌集团工作，还要继续面对他们。”
“我有个问题。”程帆逐渐接受了事实，逐渐有了思考，也逐渐多了疑惑，“方婉为什么要借刀杀人？”
这是他的疑问，也是程母的疑问，更是顾雪晴一直不敢下定论的疑问。
“我不确定。”
“不确定？”
“表面上看是女人之间上位的争斗，除掉我妈和我，加上她尽心尽力帮梁董度过危机，她可以顺理成章嫁给他，做她的梁太太，过上她想要的富贵生活。”
“这很合理啊。”
顾雪晴摇摇头：“合理却不符合当时的状况。”
女人之间的争斗，有争才有斗，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两个人要为了同一个人或事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然而，那个时候的顾梦根本就无心和方婉抢梁盛煌，她对梁盛煌心灰意冷，哪怕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肯和他有过多的牵扯。或许她仍是余情未了，但是理智说服了她要远离这个再三辜负自己的人，远离这个和自己渐成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根本没人和方婉争，方婉又有什么理由担着教唆杀人的罪名铤而走险，为了除掉所谓的情敌而杀人灭口？难道就是为了永绝后患求一个心安理得？
这太牵强了。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顾雪晴。
“顾阿姨和方婉的关系，有点像你和雨菲，你觉得呢？”
“本来不觉得，你这么一点，好像确实有几分相似。”
都是一对相爱，但是其中一方并不想相守而试图逃避的情况，都有一个极力想要闯进这段关系取代一方的第三个人，不同的是，钟皓栩比梁盛煌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顾雪晴和他虽不一定会有结果，但至少愿意并肩同行，而顾梦和梁盛煌只能渐行渐远。
顾雪晴试着将自己代入梁雨菲的角色，以当下的局面去追溯当年的缘由。
难道让一个人彻底放弃念头的办法就是彻底打碎他的期待，彻底毁了他的梦，彻底让念念不忘成为绝响？
可是，爱而不得，永远定格在记忆最美好的场景里的人，不是更加难忘吗？
所以，方婉究竟为什么一定要顾梦死？
顾雪晴还是想不通。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