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今年多大啊？”装作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话，林晓天的声音压低得像是自言自语。虽然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面对心怀愧疚的人他还是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诺暝天像是刚从高度集中的状态被叫醒。
“呃，那个……我想问你今年多大——”
“十八，如果你只算现实年龄的话，今年夏天应该就毕业了。”
“毕业？”
“……就是从学校啦。我成为魔魂之前是学生，为了避免怀疑，平时白天我姑且会作为学生活动，虽然本分的事情倒是没干多少……”他继续说着，“嘛，不过近来这段时间就没法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学校啊，真没想到你还会体验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呢。我还以为你和大多数的魔魂一样，小时候都是由有资历的煅魂师教导——”
“……我才刚迈入这个世界差不多三年。而且，多拉贡家也早就衰落了。”
“……”
想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说不出口。林晓天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跟在诺暝天的身后，刚想再开口，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边交给你，林晓天。”
“啊。”
林晓天立马拔出双刀转过身去，而诺暝天也和他背靠背抽出了剑，下一秒，两架木偶如同刺客自雾中跃出，被附上驱魔咒火焰的武器利落地一分为二，摔落在地上化为黑色的灰烬。
“真怪……看起来和一般的恶鬼不一样呢。”
“……林晓天。”
“什么？”
诺暝天收起了剑，深吸一口气，然后望向林晓天。
“我有很多的东西不知道，和你们相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一切应该何去何从，只能靠我自己去摸索。”
“……是欧阳皈吗？你说，你的父母也——”
“把我养大的父母死在恶鬼的手里……而我的生父母，王座告诉我，他们那时候为了从欧阳皈手中保护我们——”
“……我的爸爸也是。妈妈从小就不在了，是爸爸和娜娜陪在我身边，本来，一切都很好的……”
眼看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诺暝天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了头。
“娜娜……经常听你提起这个名字呢。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那当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林晓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娜娜是小时候被爸爸收养的，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啊，真是的，我大概很喜欢她吧，喜欢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她——呵，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欧阳皈，那家伙一直在到处追杀魔魂。”
“啊啊！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个高兴一点的话题了，别拿那天杀的玩意坏了我的兴致啊喂！”林晓天啧啧嘴摇了摇头，“我以前多少也是和你一样的哦！虽然可能比不上多拉贡家，但是胡夫家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家族，宅子里也有管家，更何况有娜娜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多拉贡家，最开始也不过只是栋冰冷的宅子，比不上我以前的家温暖。”诺暝天顿了一下，“不像现在……那里有王座，有兰，那里就是我的家。”
“听起来有点失而复得的感觉，不管怎样现在有地方回去就是最好的啦！”林晓天拍了拍诺暝天的肩膀，“那个女孩可相信你了，那时候还敢和其他魔魂对质……你可得好好珍惜她。”
“兰可是我的妹妹，我会用生命去保护她。”
“……唔诶，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说话太直了。”林晓天摆了摆手，发觉诺暝天在看着他，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怎么，我可犯不着要你担心哦！毕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虽然我还是不报仇誓不罢休，但多少……还是已经接受了。嘿，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你知道的，我可是花花公子诶～！要是一直被过去束缚可怎么行？”
“……没关系，你没必要这么安慰我。”
“唉……算了，你不拐弯抹角这点也挺好的。”林晓天转了转手里的刀，望着弥漫的雾气出神。
“喂，告诉我……对你来说，魔魂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呢？”
林晓天手里的刀停住了，他看向诺暝天，诺暝天也望着他。
“……猎杀恶鬼，守护人类。但如果是我的话，或许是因为……不想再有人变成像我这样。”
林晓天咬了咬嘴唇，他知道对方是认真的。这时一阵风拂过，天光逐渐暗去，浓雾也似乎趁着入夜的时机退散了。四周清晰地沉浸在一片黑暗中，肃杀凄寒直侵骨髓，截然不同的诡异气氛席卷了这片大地。不过，至少视线以内是没有那些怪异木偶的存在了。
“预知者她们可能也分散了……如果撞上那些木偶，预知者和探知者毫无还手之力。”诺暝天沉下心来开始重新探知周围的气息，狸子，知了……虽然有很多小动物的气息干扰，但他还是隐约感受到一点蛛丝马迹：
“大概两百米开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哨戒所那些人的气息。只有一处，说不定他们已经会合了。”
“如果监督者在场的话还好，至少她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林晓天睁开眼睛，他也刚从气息感知中回过神来。“在这里一直呆着也不是事，总之先和她们会合吧。”诺暝天已经先于他迈开了步子，林晓天犹豫了一下，最后出声喊住了他：
“诺暝天……为什么，明明她们之前还下令追捕你。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这档事，魔魂和哨戒所的关系也没达到这种地步。”
“欧阳皈为了召唤但他林，会需要拖慢我们的步伐，而毁掉哨戒所无疑是最快捷的途径。”诺暝天没有停止步伐，“这与别的无关，单纯是不能见死不救。”
这家伙原来多少还会有点口不对心。
“召唤但他林……那就是欧阳皈的目的吗？取了那么多魔魂的性命，莫非是为了做祭品吗？”
“不清楚……除了但他林位属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我也不清楚更多的信息了。我还是学术不精。”诺暝天沉思着，“未来的我是这么说的……欧阳皈会抢占白澄空的躯体，然后以此为媒介打开通往阴界的大门。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白澄空，那个女孩吗……”林晓天叹了口气，“我就不计较你说什么‘未来的你’了，但是按你所说的，我们现在恐怕都被调离了禅海，岂不正中欧阳皈的下怀？”
“所以要尽早回去。找到她们后，搞清楚这里是哪里，然后就让她们再开一次传送术式。”
“……好吧，当下也只能这样了。”林晓天望着诺暝天的背影，“你这家伙，听上去你一点都不急啊。”
“毕竟再急也没办法立刻回去。”诺暝天拨开两支交叉在一起的长竹，“所以，是因为欧阳皈的事情，你舍弃了正式魔魂的身份一路追到禅海来吗？”
“你这话题跳跃得……嘛，多少就是这样啦。”林晓天摊开手，“真是奇怪，你今天的话出乎意料地多诶，就像在开篝火晚会似的，不过也可能是我对你还不够了解罢了。”
“……因为以后就是同伴了。所以，了解多一点不是坏事。”
林晓天猛地愣住了，诺暝天走了几步听不见身后的沙沙声，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我可没感到有那些木偶的气息。”
“……你这个人啊，是没有自觉的吗？”
“哈……？”
林晓天跟上了诺暝天，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我不讨厌——你这样子以后会很辛苦的。”
“……这和猎杀恶鬼没什么联系吧。”
“……算了，你自己慢慢领悟吧。”
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决最终似乎是以林晓天的主动弃权告终了。他走在诺暝天的前面，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喂，我问你……就假设你说的那个未来是真的吧，如果这次我们还是慢了一步……那个女孩变成了恶鬼，或者被欧阳皈夺取了身体的话，你会怎么办？”
“……我是魔魂，只会做魔魂应该做的事。”
“那么，如果是在问诺暝天•多拉贡呢？你也和我一样，甚至你是亲手，送走过自己最重要的人——”
“……那也一样。”诺暝天只迟疑了片刻，就流畅地回答了林晓天。
“因为，那家伙……和我约好了。”
“你是会把那样的约定当真的人啊。”
“……怎么了，既然是约定就一定要遵守。”
“没什么啦。毕竟，以前娜娜也喜欢这么和我说。”林晓天转了转手里的匕首。
“你这个人还挺不错的……真庆幸我之前是认错人了——啊不，这么说好像也不太恰当，应该是……你不是坏人真的太好了。”
“……怎么感觉有点肉麻。”
“——这应该是我这边的台词好吧！”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各自将武器握紧在手中，环视着这黑暗下四面透风的竹林。
“……来了。”
“等一下，诺暝天，那家伙的后面还有几个相同的反应——”只见诺暝天朝着一处竹竿的夹缝一跃而起，林晓天刚想喊住他，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居然连空气里都有躁动着的伽流太……这个反应，难道是别的魔魂！？
而另一边，诺暝天朝着竹间的一团黑色送上一击飞踢，木偶当场原形毕露挣扎着摔在地上。但那家伙是没有痛觉的吧……诺暝天踢着竹竿借力减速落回地上，只见木偶的身体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然后几乎是笔直地从地上又竖了起来：
“吱啊，吱啊！”
“……”
诺暝天摆出多拉贡起手式，另一只手攥着一张驱魔咒，他打量着对方的任何一丝小动作，随时准备点燃魔剑给扑过来的木偶致命一击——
“砰！”
然而在那之前，伴随一声利落的脆响，只见一枚枪尖毫不拖泥带水地穿透了木偶的胸膛。
“什——”
“……”
诺暝天和林晓天都吃了一惊：那支穿透了木偶的枪的主人是一个外形清爽的青年，一袭白衣，腰间挂着红绳。只见他憋住一口气，木偶便被用力挑起到半空中，只剩慌乱的四肢还在作无谓的挣扎。青年刚准备有下一步动作，突然一阵阴风吹动竹叶，另外出现了五只木偶翻滚着围成一个圈包围了青年，它们怪叫着挥舞着手里的弯刀，僵硬的脸上摆出狰狞的神情。诺暝天刚想上前，却被林晓天拦住了：
“等一下，诺暝天，那家伙是——”
“子航，让这些胆敢侵犯圣地的家伙见识下我们的厉害吧！”
一个古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青年手上的缨枪中发出。
“啊。”
只见青年直接甩动那柄刺着木偶的枪往周边一扫，有两架木偶已应声倒地。青年再变换重心转身，墙头顺势一扬，又将身后准备偷袭的木偶顶飞了出去，剩余的木偶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而青年已经再将墙头压下往前一刺，整套动作仅发生在两三秒内：而青年的枪尖所划下的轨迹，在此刻迸发出亮光——
白色的莫比乌斯环。
而后，光环融入了青年的体内，化作一身甲胄：近乎纯白的一身，点缀着形似龙鳞的花纹，几处突起形如龙爪，而铠甲的龙头，一双锃亮的龙瞳以外，便是黑色条纹点缀的消光白。再看身体，沙金色的条纹如龙脉般游走，背后一件深红的披风，颇有几分戏剧服的神韵在其中。
“魔魂•击龙，即刻出阵。”
只见白色的龙魔魂发出一声低吼，枪尖上的木偶被长枪注入的白光撑爆，而后他便将枪背后，向着面前的木偶疾步而去。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