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闻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本来就将你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要不是中间出了这些事情，估计你早已是皇太女了。”
晴安苦笑着摇头，“不，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被别人取代的，即便取代他的人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的母后是睿智的。
当年，她便是知道武帝的野心，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并且曾经告诉她，前阁老的批言只有她知道，当时在场的人均已经被处死。
可是，晴安暗想，栎阳皇后可能太过自信了，法阁既然效忠于族长，那这个批言武帝定然也是清楚的。
叶谨脸色微变，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晴安，好半响才缓缓说道：“凰凰，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晴安抬头对上叶谨关切的目光，微微摇头，她这两日想了很多，却独独不愿意往她所想的方向想去。如果她只是煌凰，她定然不会想到这些。可她不是，她有着晴安的灵魂，一个金融市场的理性操盘者，她甚至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理性地去看待武帝与煌凰的父女之情。
前天晚上的真相大白，是晴安第一次有机会正面观察武帝。即便他隐藏得极好，但触觉敏锐的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武帝对煌凰那若有似无的忌惮。
对，绝对是忌惮没错！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只有偶尔微风拂过的声音，以及忽然传过的鸟语声，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惊醒了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叶凡的声音突然在鸟叫声后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主子，少谦公子请见！”
叶谨确实对叶凡的打断有些不悦，听了他的话，更是皱了眉头，但他知道庄少谦不是无事也登门的人，遂吩咐道：“请他去书房，我这就过去。”
叶凡在外头沉默片刻，没有回话。
“怎么？”
“主子，少谦公子说，他有事请见长公主。”
晴安一愣，“这是他的原话？”
叶凡急忙回道：“哦，不，他说的是请见晴侍从。”
凉亭内一片静默，和煦的阳光透过四围的帐幔洒进来，让晴安冰冷的内心忽然暖了不少。
“请进来吧！”
一刻钟后，晴安叶谨围着石桌而坐，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庄少谦。
晴安呆了片刻，才牵起一丝笑容，“少谦公子坐！”
庄少谦这才抬头，看着晴安的眸光中有着一些让人看不明的东西，“不敢！”
晴安闻言不语，倒是叶谨对他眸光中的情绪有些不喜，盯着他道：“少谦公子也会有不敢的事情？”
庄少谦此人仿佛从生下来便有些超脱于俗世之外的东西，叶谨这样说，并不是庄少谦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而是他不理俗事，不尊俗礼，无惧于伦理纲常。
庄少谦无视叶谨口中冷着脸的打趣，依旧看着晴安道：“您是长公主，凰图长公主？”
晴安盯着他，抿唇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在庄少谦那里已经等于默认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木盒有些破旧，一点也不起眼，仿佛已经被遗弃了很长时间。
“这个，应该是长公主您的。”
他缓缓地吐出一句话，让人听着，仿佛这句话已经等待了千年才终于被说出来一般。
晴安凝眉，缓缓起身，走到庄少谦面前站定，并未伸手去接那木盒，而是看着庄少谦，“什么意思？”
“灵隐镇，阁老！”
叶谨听了这几个字，也是霍地站起身来，晴安微愣，忽然许多事情都串了起来，原来那次庄少谦去灵隐镇是为了见阁老，阁老居然跟他有交情，阁老居然真的有东西留下了给她。
那，会是什么？！
晴安忽然有些不敢去接面前的木盒，庄少谦没有催她，依旧保持着木盒递出去的动作，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晴安终于伸出手接过木盒，用右手摩挲着木盒的表面，久久没有说话。
庄少谦能够感受到她接过木盒时，手指传来的冰凉触感，那种感觉让他有些恍惚，有些不舍。
“多谢！”
晴安没有再问阁老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话，如果有，庄少谦一定会主动跟她说的，也没有问他为何会与阁老有交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庄少谦并未离开，而是依旧看着晴安。
“少谦公子还有事？”
庄少谦脸上闪过一丝少有的尴尬，但开口并没有犹豫，“谦惭愧，长公主一席话，让谦茅塞顿开，本是深恩未报，不该再提请求，但是谦如今面临的困境，恐怕也只能求助于长公主。”
晴安听得有些好笑，笼罩在她头上的乌云仿佛也散去了不少，这么久了，她好像从来没有听庄少谦说过这么长的话，一口一句“谦”的，让她听得又是别扭又是好笑。她捧着木盒，放回石桌上，才转身看向庄少谦，“少谦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我父亲跟我说，陛下想等接待奉国使节之事后，将飞妍公主下降于我。”
晴安和叶谨闻言都愣住了，武帝居然会有这种想法，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护住煌妍，这与他们之前的想法完全相违，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对煌妍，武帝居然会有这么深的父女情谊。
让庄少谦娶煌妍，也难怪他这样一个拉不下脸的人，也会对自己提请求。
晴安张了几次嘴，有些说不出话来，以皇权压迫，将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公主嫁给世家子弟，武帝这样做，实在有背他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圣君形象，连带她都有些觉得丢脸。
“少谦公子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倾尽全力去阻止的，煌妍她，实在配不上少谦公子你。”
庄少谦闻言，点头淡淡一笑，便告辞出去，走到凉亭口时，忽然停步，没有回头，坚定开口，“开春的朝考，我会参加！”
说完不待晴安和叶谨反应，便大踏步走了。
庄少谦跟着叶凡下了假山，拐过一片枫树林，迎面而来的，是管家领着几个人缓缓而来，当先的是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仿佛与她身后雪白的天空融为一体，唯有一头黑发随着她的走动随风飞扬，她的后头，两个婢女亦步亦趋地跟着。
庄少谦沉思间，一行人已经离着他仅有两三步的距离，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雪白女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就要错身而过时，庄少谦听到了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声音，“少谦公子！”
庄少谦只好停步，轻轻点头，“玉落公主好！”
奉初微微侧身，看着庄少谦脸上客气而疏远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但脸上却是一派自然，“前天夜里，还未好好谢过少谦公子，今日既然碰到，初该当面正式跟您说声谢谢。”
“举手之劳，玉落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庄少谦说完，便也只微微点头，转身而去。
奉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缕失落越发明显，直等到领路的管家轻唤，才回过神来。
这边凉亭上，晴安与叶谨并肩站在凉亭边上，将庄少谦和玉落公主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晴安看着两人错开的背影，对旁边的叶谨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如神仙眷侣一般吗？”
叶谨闻言，看着下面渐行渐近的玉落公主久久不语。
“阿瑾与玉落公主交情不浅？”
叶谨闻言忽一眨眼，侧头看向晴安似笑非笑的眉眼，抬手摸了一下晴安的头发，踱步走回石桌边坐下，“瞎说什么呢！不过我在奉国那段日子，倒真是多得六公主奉照顾，她表面上性格温婉，处事周全，其实内地里是个清冷倔强的人。可惜了，奉国皇帝皇后乃至三皇子，都把她当做棋子罢了。”
晴安回身，视线再次落在那木盒上，抿着唇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管家的声音响起，“少相，玉落公主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玉手挑起了湘帘，玉落公主走了进来。
虽然已经见过两次，此刻这样近距离看到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时，晴安依旧觉得眼前一亮。
一番问好后，叶谨请玉落公主在他对面坐下，“六公主昨日便说要来找我，有事？”
玉落公主落落大方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才看着叶谨道：“叶大哥这话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叶谨微扯嘴角，抬头瞄了一眼依旧站在凉亭边上的晴安一眼。
玉落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稀认得便是前日进城时看到过的一张脸，那日发现陪同她进城的叶谨有些心不在焉，扫了一眼并未发现特殊的身影，还只当是错觉，现在看来竟真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让他表现异常，她顿时有些好奇，“这位是?”
叶谨收回目光，轻描淡写，“是我府里的人！”
玉落公主见他无意多讲，知道不好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便及时收起好奇之心，“我有事要与叶大哥说，不知可否摒退其他人？”她指的自然是唯一在场的晴安。
岂料叶谨想也没想便道：“她是我最信任的人，六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玉落公主刚刚压下去去的好奇之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晴安，看见她眸中闪动的眸光，便知她不是一般的下人。
收回目光，玉落公主抿唇凝眉片刻，才缓缓开口，“叶大哥在奉国呆过一段时间，应该清楚我这个公主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这次父皇让我跟着使节来大煌，为的便是大煌皇后之位。来之前，父皇告诫我，让我务必想尽办法进入大煌后宫，若是失败，那我回去估计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叶谨晴安同时皱眉，早猜到奉初此来定有其他用意，倒是没想到奉国皇帝的目的竟是让她嫁给陛下。晴安咋舌，也亏奉国皇帝想得出，玉落公主比她还要年轻两岁，武帝都可以当她父亲了，只不过……
“玉落公主，请恕晴安直言，两国交好，即便要联姻，恐怕也不会让对方当一国国母，毕竟若是诞下皇子，那混淆的可是皇室血统。况且，大煌自建国起，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册立皇后，说明陛下对此并无意，奉国陛下是不是将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奉初对她开口倒是没有多惊诧，倒是她说的话让她刮目相看，她转头看向晴安，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你说的不错，我父皇的意思，便是让我先入大煌后宫，想办法诞下皇子，再使手段登上皇后之位，并将皇子推上皇太子之位。”
她说完缓缓垂了眉，她那个父皇，从来就野心大，睿智却不足，如此布局，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叶谨晴安讽刺一笑，也是觉得奉国皇帝太过异想天开。
“六公主跟我说这个，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玉落公主微微苦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愿意进入大煌后宫，卷入这样的是非当中。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到奉国，那里也没有人可以倚靠，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办法去对抗他们。我思来索去，也只有叶大哥你有能力帮助我，所以……”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玉落公主的眸中闪过一缕赧然，“如若可以，我希望先进少相府，瞒过我父皇和三皇兄后，再寻机假死。到那时，我可以一人留在大煌，当一名平民百姓。”
叶谨看着玉落公主，他明白她所说的“进少相府”的意思，所以他甚至没有思考，便一口回绝，“六公主见谅，此事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有要在一起的人了，虽然是假的，我也不愿意留下一丝一毫的不圆满。”
玉落公主一愣，半响才苦笑地摇头，“此事本就是我强人所难！打扰少相了，我这便告辞！”
她大方地起身告辞离开，脸上并无太深的失望表情，让晴安也不禁佩服她的洒脱。
片刻之间，凉亭内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叶谨看着桌上的木盒，半响才对着晴安开口道：“不打开看看吗？”
晴安在原地定住，片刻后才呼出一口气，踱步走到桌边，拿起木盒，缓缓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纸，晴安伸手拿出，摊开，上头只有两个字：陛下。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