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风季提前来到了。这些天，戈壁滩上狂风大作，整天都是浑天暗地，黄沙、尘土、枯枝、野草都成了狂风的帮凶，狂暴地扫荡着山丘、村落，蚕豆大小的石子都被席卷起来，肆意地扑向裸露的戈壁。
这风整整刮了好几天没有停歇，戈壁滩上的大风也把野外施工耽搁了。283队在戈壁滩施工，临近下午六点，七公里的测线干完了。快到营地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王指导员赶快到队部去见薛主任和李副总工程师，看他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知道有大事情。这几天XXX垮台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他估计与这事有关。
几个人没有寒暄几句，薛主任就说：“最高指示传达不过夜，迅速开会吧。”
蒋晓钰随李副总工程师回到283队，跑了一天的路，很累，儿子安子路上着凉，这会儿迷迷瞪瞪的正发高烧，她在屋子这正在给儿子身上擦酒精，李副总工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走，我代表处里到队上传达上级红头文件精神，处里政治部薛主任亲自挂帅，我们不能迟到。“
“孩子烧成这样，我就不去了，你帮我请个假。“
“糊涂，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这么低的觉悟，亏你还是个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还不如我这个中专生。“
李副总工程师唾沫星子四溅的劝说着，不容置疑和反驳，蒋晓钰说不过他，只得依了他，一起去开会。
到了会议室，都是283队的职工，人都比较熟悉，蒋晓钰准备和大家打个招呼，看大家表情严肃，好像不适合说题外的话，只好在前排给她留的位置坐了下来。
主席台上坐着薛主任，李副总工程师，王指导员和芦队长，人人都是正襟危坐，很严肃的样子。
台下一部分人窃窃私语，说着XXX倒台的小道消息，还有人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高兴。
会议开始，王指导员主持会议，对薛主任的到来表示欢迎，又强调了会议纪律。薛主任传达中央精神，先是讲会议的重要性，接着是念人民日报社论《人民的胜利》，然后是声讨，还有群众发言，最后安排文件落实的活动安排，会议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已经是深夜了，蒋晓钰担心孩子的病，心急火燎，一听宣传会议结束，第一个冲出去，直奔帐篷，孩子已昏迷过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蒋晓钰吓得扑通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这时李副总工程师还围在薛主任身边，表决心，讲行动。
蒋晓钰连忙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到卫生室，赵红霞用手一摸，孩子身上滚烫滚烫的，嘴角有白沫子，眼睛翻白。连忙抢救，吩咐喂凉开水，打退烧针，用酒精擦脚心和胳肢窝，折腾了好一会，孩子慢慢地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蒋晓钰一连声“宝宝，宝宝，吓死妈妈了，妈妈对不起你……“。孩子看着她，却不吱声，没有以往的活泼和可爱，蒋晓钰和李副总以及赵红霞以为孩子发烧，还未好，迷瞪着，没有注意到异常，抱着孩子回去休息。
第二天起床，蒋晓钰打来早餐，叫孩子吃饭，儿子也醒了，孩子在床上躺着，他看到妈妈叫他，嘴在动，却听不到妈妈的话，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孩子说:“妈妈你说啥呀？我听不到你的声音。“看着孩子愣神木呆，才感觉不对劲，又领着孩子去叫赵红霞，赵红霞检查一番，心情沉重地说:“孩子耳朵出问题了，快去到大医院看大夫。“
王指导语连忙安排车送蒋晓钰和和孩子回去，蒋晓钰领着孩子到上桥医院，经几个医生诊断，孩子高烧，损伤了耳神经，患了神经性耳聋。
蒋晓钰抱着姿子，心疼极了，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风沙还没有停，从外蒙刮来的狂风仍鬼哭狼嚎般地吼叫着，荒原上的一切都被搅在了浑天暗地的世界里。她心里乱急了，埋怨这都是李副总这个“假积极“那天晚上不顾孩子高烧造成的。
这时李副总也从基层回来了，把手伸向她怀中的孩子，那手指像鹰爪一样恶心地逗着娃：“你过来！说话呀！”蒋晓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痛惜之情，嘴里打着呵欠，眼睛几乎眯缝起来，在高高鼻梁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深陷，但那缝中露出的眼光却像两粒磷火一样咝咝作响，阴冷地窜动。她觉得他就像条毒蛇，她放下孩子，突然扑上去撕扯着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狼，李副总从未见过蒋晓钰的脸相是如此浄狞可怖，眼中喷着仇恨的火，身体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疯了一样将他差点推倒。孩子看着这一切，吓的哭起来。蒋晓钰连忙去抱孩子，李副总脱门而出。
这几年来，她们俩在一起，没有任何感情，她受够了，为了孩子，她忍气吞声，凑和着混日子。没想到孩子成了这个样子，她提出离婚，向当地人民法院起诉。折腾了二个月，拿到一纸不准离婚的判决书。
蒋晓钰拿着这个判决书，欲哭无泪，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没治了。
芦地质知道了这个情况，很为蒋晓钰操心，他始终关注着蒋晓钰的一切，这几年来，他还是忘不了她，尽管曾经的感情被李副总扼杀了，但他关注她，默默地为她守望，为她祈祷，似乎已成了芦地质的一种生活习惯。
芦地质最近是两头子担心，一方面是蒋晓钰，另一方面是母亲的糖尿病日益恶化，听弟弟来信讲已经卧床不起了，他心里很担心，也想回家看看，可是处里通知他到BJ学习一个月。临走时，他想与几个技术员聊聊生产和技术工作，于是他顶着漫天的狂风向资料解释组去，找他们探讨一下地震波静校正的课题。他就这样艰难地迎着风走着，狂风一个劲儿地朝他嘴里鼻孔里猛灌沙子，狂风压迫着他几乎使他窒息，沙砾打到他脸上一阵阵地生疼。
芦地质顶着狂风摸到了解释组的门前，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门给敲开。
“你疯了，不怕黄风把你吃掉。”任仲秋开门让芦地质进到屋里后埋怨道。
芦地质咧嘴笑了笑，不住地往外吐嘴里的泥沙：“快弄点水，我洗把脸。”任仲秋从桌子下面拿了个脸盆，提起旁边的水桶往脸盆里到了半盆水，又把自己的毛巾丢到了脸盆里。
芦地质很随便地洗了洗脸。俩人抽着烟，说了个把小时，都交待清楚了。
临走时，任仲秋回过头来关心地问芦地质:“你的个人问题要抓紧啊，不结婚不行的，一个人日子难过啊！“
“我一个老光棍，又身份不好，谁找我呀？我也不要祸害别人了。“
他的这句话，倒是引起了王大宝的共鸣。
王大宝正在看书，他的情况和卢地质有点相似，出身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亲都是工程师，也受到了一些冲击和影响，王大宝想离家远远的，报名招工，来到了远离BJ之外千里的石油单位。
他同情芦地质也是同情自己，平时两人惺惺相惜，走得近，聊得多，互相关心。
“王大宝，广播你听没？”芦地质关心他，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什么广播？”王大宝无精打采的问着，这么多年来，他与好事从来不沾边，芦地质说有好消息告诉他，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前几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重要新闻。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教育部决定停止推荐上大学，恢复大中专学校统一考试和择优录取的制度。王大宝，机会来了。”
王大宝也许是麻木了，竟然没有听出其中的玄机和这个消息对他未来命运的影响。倒是同房间住的刘云生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着芦地质，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王大宝这才醒悟过来，“有这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王大宝兴奋地说。尽管他也听到许多队友议论这件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麻木了，却没有往心里去，他和刘云生都是爱看书，爱学习，求上进的人。今天听芦地质说这个消息，他怦然心动。
“王大宝，”刘云生诚恳地劝着他，“时间对我们不多了，你也应该努力一下，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刘云生一脸真诚两目坚毅。
第2天早晨醒来，大家看王大宝的两个眼睛红红的，眼白上布满了一道道血丝，面颊也长了，
刘云生这才发现那个用三块木板合并在一起的书桌上放着物理、化学、数学等一堆课本，旁边一盏亮着的马灯正在燃烧着，屋里有浓浓的煤油味。
看来王大宝已经在用功了。
“你……你不准备搏一下？”王大宝关切地问刘云生。
“当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和你一样要开始用功了。”刘云生说着，俩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互相鼓励。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