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想过，两个人再见面时，会说些什么，是义愤填膺的指责？还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但鲁索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再见时，场面居然……堪称平静，尤其是艾伦的态度……
真是个长情的孩子啊……
“行了，叙旧就到此为止吧，有些事情，即使你不问，我也得跟你说说，就算是对你这声时隔多年的‘老师’，有个交代吧。”
艾伦直觉那不是什么自己想听到的东西，当即就想说些什么，但他旋即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硬生生忍了回去。
艾伦心里很清楚，不管鲁索即将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今天拦住鲁索去路的目的。
叛逃者——
鲁索·马西莫如今的身份，站在了肖家完完全全的对立面。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改变的事实。
“这一转眼，都快三十年了，小萝卜头都长这么大了……”鲁索看着艾伦，一挑眼角，“对你来说，我的……离开可能太过突然，但我这么说，可能会伤害到你——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不存在任何的意外，从我当年奉命追捕塞西琍娅公主，再到之后的叛出肖家转投巴多罗曼，这一切，都是早就已经预谋好的。”
艾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一目了然。
“都是真的，包括我假意死在了追捕公主的路上，都是为了离开肖家所做的铺垫，百年基业的世家，守着一份世界瑰宝、人类至宝却不肯使用，我实在理解不了老肖先生这种行为。”
当初云若雨当着教父的面撕毁航海图，世人皆以为这份无价之宝与世长辞，然而鲁索·马西莫却在无意之间，在肖家见到了真正的航海图。
这也是为什么肖景东在游轮上拿出航海图时，巴多罗曼这一支基本没怎么怀疑，就同意了肖景东的提议。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航海图之所以无法启用，并不是因为肖战钧胆小怕事，又或者其他的什么畏首畏尾的原因。
而只是因为无法使用——如此简单的理由。
艾伦双拳由于用力过大，指节已经泛出了不正常的青白色，他下颚颌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艾伦忍无可忍，冲着自己昔日最敬重的人咆哮道，“就为了这个家族无法给你更好的前景，你就背叛了肖家，与巴多罗曼这种阴沟里的蛆虫为伍？！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了你的死讯之后……”
有多难过，有多……绝望？
他曾经无比艳羡肖一能被云若雨选中的绝顶运气，不是谁都能在肖家训练营中全身而退，而与之相比，更可遇不可求的，是——不是谁都能在肖家这个延绵百年的庞大世家中，得到一个强有力且……有人性的靠山。
但艾伦没想到，没羡慕多久，他居然就走了狗屎运，被天上一整片云彩大的馅饼砸中了脑袋。
他被鲁索·马西莫，也就是当时的肖家训练营负责人选中，钦点为他的下一任接班人。
艾伦本以为，毒瘴之地的阳光终于照耀到自己的身上，自己终于也有了一个对自己呵护关爱的长辈，可是……
可以想象，正常社会中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如果从小就孤独一人，不明白陪伴与温暖是什么，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也无所谓。但他一旦体会过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与生活，再恶狠狠的剥夺，十有八九都会选择报复社会。
不同的是，正常社会中的孩子，卯足了劲儿报复社会也祸害不出方圆百里。
但不巧的是，艾伦·希尔可不是这种“无害”的小绵羊。
刚接到鲁索·马西莫死讯的时候，艾伦简直像疯了一样攻击他身边一切能攻击的对象，尤其是被名为“云若雨”的这道“虚伪”的阳光温暖过、铭记她恩情的人——
那基本就等同于整个训练营。
要知道，在云若雨之前，训练营从没有人在意这群“新肉”们蝼蚁一样的性命，从没有人觉得，一个任务成功了，执行任务的人是死是活，这其中有什么差别。
完全没有差别。
是云若雨凭借她天赋异禀的情报能力，以及在肖家族会中奋不顾身的力争，才给压抑血腥的训练营赢得了一息喘息。
只可惜，她就算再厉害，再神乎其技，最终也不过是个凡人，肉体凡胎对上庞大可怖的家族机器，只可能落个被碾压成灰的下场。
但云若雨曾针对训练营提出的改革意见，却是影响深远，其中几条，让他们至今受益无穷——
这从战损比中就能很明确的看出来，至少在三代以前，训练营的生活要比现在更加血腥残酷一万倍，跟那时比，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经称得上“舒适”。
可对当时的艾伦·希尔来说，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改变不了她害死了鲁索·马西莫，湮灭了他唯一的温暖这一事实！
鲁索知道，此时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好在，他也不准备真的将今天这场会面变成师徒失散多年感人重逢的茶话会。
他舌尖抵着牙齿，舔了一圈，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愧疚，“我很……抱歉，但是艾伦，人各有志，各为其主，我不后悔我当年的决定，我天生就是适合杀戮的人，只有鲜血才能唤醒我生命中的激情，公主的主张本就与我背道而驰，世界和平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灾难，所以，抱歉——”
鲁索·马西莫眼神陡然变得杀气四溢，声音低沉，“我今天，必须要将你的性命留在这里了！”
说着，鲁索不待艾伦反应，拔枪就是一个点射！
危机之下，艾伦反应极快，攀着青苔丛生的墙壁一跃而起，堪堪躲过这枚致命的子弹。
子弹在老旧潮湿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白痕，下一秒，艾伦借力在空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转身，自老墙上一跃而下，眨眼间已逼至鲁索近前。
只见他闪电般出手，快速按住鲁索的枪口下压，同时一拳重重砸在鲁索的手肘麻筋处。
鲁索半边手臂瞬间失去知觉，手指下意识抽搐，勾动扳机，走火的子弹瞬间在地上留下一排深坑，“我这些年，可是非常努力的不给您抹黑呢……老师！”
艾伦一拳得中，紧接着又快速挥出一拳，仿佛忘记了鲁索手中那把能快速夺人性命的枪，直凭借原始粗暴的拳头来解决问题。
“不巧，”艾伦目光阴沉的盯着鲁索，“我今天接到的任务，同样是诛杀叛逃者，所以老师，谁对谁抱歉，还不一定呢。”
训练营负责人的位置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鲁索更清楚——
敏捷过人的速度，拳拳见血的身手，长时间保持肌肉高度紧张却能轻松应对的战争机器！
更可怕的是——
艾伦太年轻了！
对于他这种逼近夕阳红的年纪来说，经验才是他保命的根本，虐菜虽说完全没什么压力，但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时，那点微末的、岁月留给他的伤痛，就会被无数倍放大的显露出来。
鲁索此刻也已经扔掉手枪，凭借肌肉记忆本能的抬手格挡着艾伦的铁拳，两人在这狭窄拥挤的小巷中你来我往，拳脚不停碰撞，骨头时不时发出危险的“咔咔”声。
“说的再冠冕堂皇，公主殿下的遗孤，我也没见你有多虐待她。”
鲁索嗤笑一声，按照艾伦睚眦必报的性子，别说秦佑没爹没娘没靠山，就算是有，艾伦也必然不会放过她，更别说从特伦托到普吉岛，更是一路护送，照顾有加，任谁看这也不可能只单单是因为肖景东的命令。
出乎意料的，艾伦并没有受这句激将法的干扰，手下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师父，您这是老的筋骨都锈住了吗？徒弟我还没活动开呢，您就已经要靠语言刺激逼我露出破绽了吗？”
论内心强大，不得不服艾伦·希尔。
刚被操蛋的师父一顿操作猛如虎砸得晕头转向，还没从被抛弃的噩耗中回过神儿来，又迫不得已与高手进行了一场不怎么轻松的肉搏。
从小坚信不移的仇恨，顷刻间分崩离析，让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居然还能堪称淡定的与刷新他世界观的人交手战斗，也算得上是奇人一个了。
“奇人”艾伦双手抱拳，双臂绷紧交叉在头顶，堪堪架住鲁索泰山压顶般的一脚，顺势一个横扫将鲁索逼到两米开外。
“咱们两个之间，谁不行了这件事还言之尚早，不过……”鲁索突然阴森的挑起一边嘴角，“公主殿下的遗孤，可是时日无多了。”
“肖家至今不肯兑现承诺，是跟那个女孩有关吧？”
鲁索突然问道。
刚毅的侧脸挂上一抹讥讽，“其实说是肖家拿到了航海图，不过就是受人制肘，只要那个姑娘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艾伦一愣。
高手过招，胜败往往只是一息之间。
鲁索没有放过这个破绽，毫不留情的一脚将艾伦踹出五米开外。
“咳咳，”艾伦随手抹去咳出的血沫，既不反驳，也不承认，“谁信？亚伯拉那个老东西会舍得杀了他的财神爷？”
不当传家宝供起来就不错了！
话音落，只见对面的鲁索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就仿佛是某种野生动物对幼崽的嘲弄，“整个意大利马上就要到手了，谁还在乎一个东南亚野蛮人？”
艾伦一怔，紧接着，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鲁索皱眉警惕的打量着他，却在这时，艾伦突然发难，抢步上前以肩膀用力抵住鲁索腹部，骤然发力，连带着鲁索狠狠撞向了他身后的残垣断壁。
“噗—”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的声响，鲁索缓缓将视线转移至自己的腹部，不敢相信般的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根从墙壁中凸起的钢筋，此刻已没入他的腹中，鲜血喷溅而出，剧痛让他整个人丧失了语言能力，一张嘴，便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人啊，还真是永远都不能太高估自己。”
艾伦在一片残砖断瓦中踢踢找找，翻出那把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鲁索丢弃的手枪，缓缓抬起，在鲁索惊怒的目光中，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师父，你说你崇尚战争，追求拓张版图，那你难道就没想过，亚伯拉如此嚣张跋扈，狂妄自大，又为什么如此忌惮肖家？”
艾伦居高临下的看着鲁索，眼神冰冷的犹如在看一个已死之人，“哪怕是打盹的狮子，也不是豺狼可以挑衅的。”
“砰”的一声枪响，小巷再次归于平寂。
直到最后，艾伦也没有冲鲁索解释，秦佑跟肖家的关系，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肮脏不堪，甚至……秦佑于肖家，简直是犹如云若雨的延续一样的存在。
许多年以前，艾伦因鲁索的死亡而仇视云若雨的一切。
许多年以后，他又因云若雨遗留在世间最宝贵的“财富”，亲手终结了鲁索的生命。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起点。
……
秦佑皱眉看着地下基地外的情况，心想大概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不容乐观。
外面不管是哪拨人，瞧这地毯式轰炸的架势，似乎不把这座岛炸沉，让他们的骨灰彻底葬身鱼腹，来个火葬水葬买一送一大酬宾，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这座看似坚韧的地下基地……
虽然还不清楚它的作用，但有一点秦佑敢肯定——
这绝对不是武装军事基地。
看着工作人员们脚步匆匆却丝毫不见慌乱，秦佑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没错，这里是我的研究基地，销往世界各地最新型毒品的发源地，多少国际刑警抓心挠肝夜不能寐想要挖出的地方，我连想都没想就把你带进来了，”丹瑞坏笑着凑近秦佑，“宝贝儿，荣幸吗？”
秦佑：……
冰冷的金属仪器混乱却又有序的彼此衔接，触目所及俱是冰冷的近乎不近人情的铁白色，晃的秦佑直眼晕，“我真是万分荣幸，如果这个基地有什么高科技保命机制，而不是中看不中用，那我会更加荣幸。”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