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下了一整天，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小姑娘，不给糖果便要闹到人崩溃，撼天宗崩溃倒是不至于，不过益都的官吏倒是崩溃了，蜀水三千，处处告急，又逢灾.年，乱贼四起。
益都之江河，大多没有河堤，虽说自有秦以来，兴修了不少水利工程，防洪能力还算不错，少有大水灾。
“连天都怒了，这天下啊，怕是要亡了，亡就亡吧，也得给人一条活路啊。”益都府华阳县，捕快王三四已經四十多岁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够活到四十多岁，也算是赚了，不过眼看着这一年怕是难过了。
“你这老头子不怕死，小子可是怕死得紧，听着上面把龙泉驿都放弃了，全部龟缩在益都城里，咱们这华阳县就几十个捕快，连个守城的兵都没有了。”跟在王三四后面的是今年刚荫补进县衙的捕快张初三，张初三才十六岁，其父在去年剿贼时阵亡，捕头便将他补进了县衙，算是给他一条活路。
“没兵才好，要是有兵将守城，那流贼来了，打是不打？”王三四佝着背，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才又接着说到：“老头子我没两年好活的了，没想到这老天爷也跟了贼，不让你们好活，唉。”
“老头儿，别乱叹气，叹气老得快，死得早，要是被锦衣卫抓去了，小子也免不了受顿苦吃，您老还是管管嘴巴吧。”张初三胆子很小，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念过书，他老爹没文化，初三那天生了个娃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初三。
“怕个锤子，没兵守是好事，等那流贼来了，我们便开门迎贼就是了，都他M的这个样子了，老爷子我就不信还能比现在更差，只是这雨下了一整天也不停，贼怕是来不到了哦。”
“你个老头儿倒是活过了，小子可还没活过，婆娘都还没娶，好歹得体会一下温柔乡再死啊，不然这辈子怕不是白活了哦。”
“没出息的娃子，这年头，自己都养球不活，还想养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婆娘，说不定还要生个崽娃子，你拿啥子来养活他们？你爹死前就没给你留下半亩地，要不是捕头看你爹的份上，给你谋来这份差事，怕是流贼还没来，你娃子就要当贼了。”王三四将草鞋脱了提在手上，身上披着蓑衣，在这盛夏之季，却是寒冷刺骨，老头子也没有冬衣，就算有冬衣，这鬼天气要出来巡逻也是招架不住。
“要有口饭吃，谁愿意当贼？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陈初三也将草靯提在手上，街道上已经是齐膝深的水，原本还算干净的道路，被洪水带进来厚厚的淤泥，草靯陷进去就毁了。
“那可不一定啊，王朝都已经快三百年了，古往今年，命数超过三百年的皇朝不过一二，也该到头了，若是流贼成了，覆了本朝，那便不再是贼，你要是从对了贼啊，就不是被人戳脊梁骨，而是万人景仰的英雄。”王三四紧了紧蓑衣，雨水打在衣服还有些疼，蓑衣沾了雨，披在身上像是挂了甲一样，想起当年从戎之事，王三四叹了口气，难怪王朝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该亡了，连天都不帮它了。
见王三四突然停下，神情之中有一丝落寞，张初三便扯了他一下。“老头子又想起当年之事了？就你这身板，回去披个甲都站不稳了，还想拿刀杀敌，醒醒吧。”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子，懂个锤子。”王三四拍了拍他的肩头，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去，“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头子我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北虏算什么？不过也是老头子我当年的刀下鬼而已。”
“老头儿就别吹牛了，听说了吗？昨天就有人从龙泉驿赶回来了，说是龙泉山里面出龙了，万道神雷，把山都给劈裂了。流贼破了涪州，本欲东往而去湖广，谁知道在万州受了搓，便已经调头入川了，说不定先锋已至龙泉驿站了。”张初三小跑两步追了上云，低声说着话。
“娃子啊，这天下已经乱了，就算你大声吼着要造.反，也没人理你的，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这雨那么大，仙人板板都听不见你说的是个啥。”王三四一巴掌拍在张初三的后脑上，只是没有使力而已，而后仰天一啸，刚张开嘴，便被灌满了雨水，便是呸呸吐了几口，懒得再说啥。
“老头儿啊，你说真的出龙了吗？这世界上真有神仙吗？”张初三稚.嫩的脸上满是憧憬。
“大乱之年，必是妖孽横行，这妖孽啊，未必是真的妖孽，只是人心里面有一个寄托而已，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本就是没有希望之事，不过是心存一个天真的侥幸之心而已。想想历史上的黄巾之事，汉末乱时，那张角果真是天师？画个符烧了喝掉便能刀枪不入？”王三四又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别想那些个没用的，你又不是刘邦，哪儿有白蛇给你斩？还是想想眼下怎么活下去吧，县城里面已经没几个活人了，耗子都比人多，又逢大水，别再来场大疫，那就真没活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世道。”
“先是黑云压城，接着是地龙翻身，又是雷光万丈，还有瓢泼左雨，老头儿，我觉得龙泉山出龙八成是真的。”张初三仿佛没听到王三四说的啥，又自顾自地说了一通。
王三四照常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读过书，成语倒是记得不少，要是真有神仙，见到人间疾苦，也不知道出手相助一把，不是能够呼风唤雨吗？那就把这雨给停了啊，不怜人世的神仙，算个屁的神仙，猪狗都不如。”
张初三也没管王老头子的啐啐念，只是转头看着龙泉山的方向，定了定神，雨帘遮住了视线，别说是几十里外的龙泉山，就是街边的房子都看不见。
“要是流贼来了，我不想当贼人，我想去龙泉山中找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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