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箜将这些五种药材悉数碾压成粉末，在模具里面压成了一个方型的宛若梨膏似的小方块，他本想让齐福帮着给马清玄喂下去。
但转过身瞧见齐福那一脸泪花的时候，他还是决定自己来。
马清玄虽极度难受，但想要救卢琛儿的意念和心却没有停止一刻，他随着赵靖递来的调羹微微张开嘴，将这难吃的药膏吞了下去。
齐福抹着泪，扑了过去，他呜咽着说：“二少爷，你一定要撑住啊……”
“好了，我们都出去吧，让齐福在这里照看着他。”赵靖将桌子上的东西归置好，关门之前还嘱咐了齐福一句：“若是有什么情况，及时来院子找我。”
刚走到院子，赵靖便喊住了要离开的马鹏程：“马老爷，我有事相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鹏程看了看身旁的大夫人：“你先回去，我和赵大夫聊几句。”
“好。”大夫人刚刚看到马清玄的那副样子，知道他现在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了，便也点点头，自己回了屋子。
她今日可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富贵，什么家业，都不如自己儿子的命重要。
她回了寝殿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菩萨上香，祈愿自己的儿子马清廉能万事顺遂，平安健康。
赵靖和马鹏程坐在亭子内，周围的仆人已经被支开了，赵靖给马鹏程添了茶。
“赵大夫，我儿不会有事吧？”
“看来你还是关心这小子的。”赵靖端着茶，笑了笑。
“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里有老子不关心自己的儿子的。”
“但问题是，清玄不是你儿子。”赵靖此话一出，马鹏程心头一颤，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你，你这是说什么呢？”马鹏程心虚一笑，用这似笑非笑的面庞来划水。
“马清玄，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别人的孩子。”赵靖却不打算让他逃过这个话题，“对吗？”
马鹏程抬眼，见到的却是赵靖那双坚定的眼眸，似乎他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就是想掩盖，也掩盖不过去。
“罗门赵家，果然名不虚传。”马鹏程笑笑，终于算是默认了。
“这可不是我查到的，罗门虽然厉害，但还查不到没有资料记载的事情。”
自从赵靖知道马清玄要寻当年生母死去的真相，他其实暗地里就没少费心，只不过，和他母亲有关的线索，和当年永州城发生的事情，那些记载都被毁掉了。
这一看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也是不想清玄知道了难过。”马鹏程眼眸一沉：“自小到大，我对他和清廉都是一视同仁的。”
马鹏程没撒谎，他很爱马清玄的母亲，自然爱屋及乌也对马清玄很好，只是他年轻的时候太忙，一年下来在府里的日子没有多少天。
“我知道。”这些事情，赵靖明白，也能看得出来，若真的没有马鹏程的庇佑，马清玄是长不了这么大的。
“敢问赵大夫，这些事情，您是从哪里得知的？”
“山初道长前几日送信给我，交代了清玄的身世，只不过，我还得找个机会和他说。”眼下，马清玄还得从鬼门关走一遭，若是他能熬过，这些事情再告诉他，也不迟。
“只不过，在告诉他之前，我还得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毕竟，您养育了清玄这么多年，我自然是需要跟您提前报备一声。”
“没事。”马鹏程饮了口茶：“早该让他知道的，这孩子，也是难。”
难在来这一趟虽出生富贵人家却总是如履薄冰，小小年纪便练就了很深的城府，如今又要经受这些苦难，马鹏程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清玄的亲生父亲，是知州大人宋承邺吗？”
其实，当山初道长给赵靖前辈送来这些信息的时候，他是很不敢相信的，之前大家还都以为卢琛儿才是宋承邺那个失散多年的孩子。
“是。”马鹏程叹了口气，尘封多年的往事，便也不再继续瞒下去了。
“当年，宋大人和她迫于无奈分开，她本来打算离开永州城，我还记得，那日的雨下的如瓢泼般。见一个弱女子，被一伙儿水贼威胁，我正在外采买回来，见她可怜，又孤苦无依，便接回府了。”
她回来发了高烧，好在在马鹏程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她的身子三日便好了起来。她本对永州城失去了留恋，但却偏偏遇上了他，她是出于报恩的目的留了下来，也顺理成章的得了个马夫人的名号。
只是，这肚子却悄悄的鼓了起来，生下马清玄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马清玄都是被藏起来养的。
直到后来，他娶了现在的大夫人，又生下了马清廉，这马清玄才被从府外接了回来。
“所以说，清玄其实是老大？”赵靖前辈确认着，“他和清廉差的也确实不多。”
“是啊。”马鹏程惋惜连连，“只可惜，她走得早，不然现在，定是很欣慰的。”
“她是怎么走的？”这个问题，也是马清玄在一直追寻的。
“她始终放不下宋承邺。”
马鹏程承认，自己是很喜欢她的，即使是知道她的前尘往事，他也已经决心既往不咎，但造化弄人，她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一直的念念不忘，到后来她得知宋承邺添了一子，她开始厌食，甚至拒绝马鹏程的一切示好。
那时候，马鹏程才明白，她对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男女之情。
后来，她将身体彻底累垮，他寻了名医却也敲不开门，无奈砸开进去，却已是无力回天。
她就这样离开了。
“我就知道，没有人害他，只可惜，清玄那小子总是不相信。”赵靖道。
“若是我，也不会相信吧。”马鹏程理解，“柳儿这性子确实好妒忌，但真的不至于害人，就算是害，也是些没脑子的花招，她做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对待马清玄的吗？”
“这个……”马鹏程说知道，也不知道。他在府内的时候，那个大夫人对马清玄，还是和自己孩子差不多的，但他每隔月余回来，总能看到马清玄日渐消瘦的身影，他给他找了大夫，也只说是小孩子长身体，所以不贴膘。
“或许，不算好吧。”马鹏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承认自己对马清玄缺少关爱，甚至，过于严苛。“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的伤害能更小一些。”
“我明白。”赵靖怎么会不懂，若是马鹏程对马清玄格外好，这大夫人便是再好，也该容不下他了。
这步棋，他便不计较了吧。
“不好了，赵前辈，二少爷……二少爷他吐血了！”齐福慌里慌张的跑出来，大家闻言，都慌忙跑进了屋内。
“清玄！”马鹏程拉住马清玄的手，一遍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奈何马清玄嘴巴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前辈，求您救救我们家少爷吧！”齐福砰的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我们少爷虽然生在马府，但自小却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前辈，求求您了……”
“好了，别哭。”赵靖看着屋内这群人紧张的神色，却笑了：“都别难过了，清玄能将这口血吐出来，便说明，没有什么大碍了。”
“啊？”齐福闻言，这被泪水浸湿的双眸迟疑了。
“来，你去烧些热水，给你家少爷擦擦身子，一会儿，他就该醒了，我们先出去吧。”
确实如赵靖所说，马清玄很快醒了过来，齐福见了，这泪水却又止不住了：“二少爷，你终于醒了……”
“我没事。”马清玄声音还是有些无力，他拍了拍齐福的肩，转眼问：“琛儿呢。”
“少夫人还在昏迷……”
话还未说完，马清玄不顾自己刚醒没养好的身子就往下跑，奔到卢琛儿的床榻前，喊来赵靖前辈：“前辈，我是不是可以救琛儿了？”
“是。”赵靖将随身带的工具拆开，从里头取了把一寸长的小刀，在蜡烛上炙烤了一下后：“准备好了吗？”
“好了。”马清玄看向脸色苍白的卢琛儿，一颗心像是鼓足了涌起，忽的掀开了自己的衣袖，将手腕递给了赵靖。
刀很是锋利，刚落上便划开了一道口子，赵靖将血装进碗里，递给齐福一根布条，让他帮着马清玄包扎伤口。
他又将碗里加了一些药材，这才给卢琛儿喂了进去，正在大家都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却说：“接下来，便要看这丫头的造化了，戌时之前，若是能醒，便无虞，若是不能，便……”
无力回天了。
这四个字十分沉重，赵靖没有说出口，但前面的话足以像一个个秤砣压在马清玄的心上。
马清玄执意要守在卢琛儿的身后，赵靖只能作罢。李贞也因为朝中有事，得先回去了，留了个手下，说是等琛儿醒了，回宫跟他报备。
屋内只剩下马清玄和卢琛儿两个人，他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仿佛若是不用些力气，就要抓不住她了一样。
“琛儿，你醒来好不好，就算你怨我，恨我，哪怕是拿刀捅我，我只求你能好好的……”
哪怕余生岁岁不想见，只求你能平安顺遂。
日头在慢慢沉下，屋内的烛火被点亮，昏黄的光晕下，少年落寞憔悴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忽的，他感受到指尖被触动了一下，他慌忙打起精神，床榻上的少女修长的睫毛微微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往日那个俊俏的少年。
只是，她现在看到他，便会想起三皇子的那些话，眼前这看似无辜单纯的少年，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罢了。
是自己陷得太深，竟然在召唤八卦琉璃灯的时候，还会犹豫，甚至还会产生过留恋。
真是可笑又荒唐。
想到这，她立刻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离开，半响，只是沉默。
这么久了，马清玄自然是知道她的脾气，她真的要生起气，那确实是很难哄的。
他便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去解释什么，只能将自己的衣袖往下扯了扯，起身佯装轻松：“娘……琛儿，你饿吗？”
如今，想要喊她‘娘子’都失去了资格。
她摇了摇头，半响，海棠端着羹汤进来的时候，她却开口了，“海棠，简单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去知州府。”
这马府，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海棠扶着她离开的时候，马清玄没有去拦，他一个人坐在屋内，对着空落落的床榻发愣。齐福见状，倒是哭天喊地的去阻拦，但卢琛儿那般执拗的性子，又岂是他能劝得住的。
他跑进来，默默落泪，“二少爷，你怎么不拦一下少夫人，这下倒好，少夫人又走了……”
回知州府，也就是回娘家……
“让她走吧。”马清玄苦涩的叹了口气，回想着卢琛儿离开之前撂下的那句话：二少爷，和离书，这次换你写，写好以后，记得送来知州府，我签字画押。
“朱颜离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马清玄吟诵罢，竟出乎意料的笑了几声。
或许旁人会被这笑吓到，但齐福却越发哭的难受，他自小跟着马清玄，又怎么会不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舍命换回来的人，怎么醒了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
二少爷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知州府内，宋承邺见卢琛儿状态不好，便也没过问她和马清玄的事情。宋笃谦刚收拾好东西，还没启程，见卢琛儿来了，甚是开心。
“小妹，正好，我去南山之前，还可以见你一面，你这身子可是大安了？”
这句小妹，喊得很洒脱，倒也喊进了卢琛儿的心里，她那一瞬间，似乎找到了家的归属感，她露出了久违的笑：“都好了，哥，你真决定要去南山了？”
“嗯。”宋笃谦道：“张道长很难能收徒，我也是个有缘的。”
“那，爹可答应了？”
“放心吧，爹早就答应了。”宋笃谦见她神色还是有些哀伤，便道：“走，回南山之前，我请你吃顿好的！”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