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他有一瞬间的疑惑。
只从字面意思理解，总感觉有种淡淡的委屈和指责，可塞莉娜的语气却没有这种情绪，而是平静。
平静到顾商歌反而有点头皮发麻。
对方的语气，很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一般都是雀跃之类的语气，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陌生、警惕和提防之类的。
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沉思了几秒，顾商歌试探性地道：“我身上的腥气，是你早上闻到的吗？”
早上，塞莉娜闻到的那种味道明显是不正常的，是属于特殊范畴内的，如果顾商歌刚好把源头抓回来了，他反而可以松一口气了。
起码不用担心家附近还有一个‘奇怪’的、不属于人类范畴的东西。
塞莉娜轻声说：“是的。”
她突然袭身上来，上半身贴住玻璃。
白布下的阴影能够大致显示出对方的动作，她用手摸了摸玻璃。
哪怕只有阴影，那条鱼尾也很夺目，就像是灿烂盛开的春树花影，在风下静静地摇摆。
这种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实不相瞒，顾商歌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自己身上的蛇腥味太熏鱼了，所以人鱼狂怒。
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破玻璃而出说‘做鱼要闻臭味，我不要做鱼啦’之类的话，对他做出痛击，然后逃跑，逃个几天被随便什么势力抓住。
咳。
默默在脑内谐了一下，顾商歌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能看出来人鱼也有点迟疑，并不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游刃有足，他们显然是一样的缺乏经验。
那只需要等对方发起攻势，然后他见招拆招就可以了。
等了一会儿，人鱼终于鼓起勇气说话了，她犹犹豫豫地道：“呃，你有钱了吗？”
“……？”再次忍不住打出一个问号之后，顾商歌陷入了沉思。
最近，他是赚了一些钱，把死线的房租给交上了，让他不至于月底再去和房东卖惨、或者直接和人鱼一起被赶出家门……后者可以直接看成被赶进秘密实验室。
但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比如人鱼的日常花销，就是饮食之类的。
而且他还需要体检钱。
房间里就有一份医院的检查结果呢，还是心脏不太妙的那种检查结果。
所以他还需要准备事后的医疗钱，关于心脏，保底得十万吧。
还有送人鱼回家的钱，他还没有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送对方回家的路线，根本无法预估花费。
不过送完人鱼之后，哪怕这里的房间装修再好，他也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了。
没办法，在一个有诡异存在的世界，开窗就是几个坟头，怎么想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样子。
而无论是租房、还是买房，都是一笔很大的花销。
顾商歌直接划去了买房的选择，以免预期要挣的钱太多，某天醒来突然没有动力，打算混吃等死爱咋咋地的情绪低谷期。
综上考虑，几乎没有犹豫几秒，顾商歌就果断道：“没有，我没钱。”
我没钱，所以目前的肉食供应已经很好了，不能再增加花销了！
在他的预想之中，得到这个回复，人鱼肯定会情绪低落一点，但是没想到，听到他果断的回复后，人鱼的心情反而好了。
那条像是茂密盛开春树的影子开始晃动，像是吹拂出的风更大了，于是开始花枝摇动。
……或者像犬类的尾巴一样。
虽然摇动的幅度没有那么剧烈。
那种有些沉寂宁静的气氛瞬间破碎，塞莉娜欢呼雀跃着道：“朝歌都没有钱了，不要养宠物了好不好，蛇吃得可多了！”
她信誓旦旦：“而且蛇一点也不好吃，吃的又多、又不好吃，还没用！”
“养了就是亏了，养一天就亏一天，养两天就亏两天，我们要及时止损！！！”
雀跃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而是话里的信息量很大，让顾商歌忍不住再次打出问号。
不，等等，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指责蛇吃的多，点的那些外卖和生的鸡鸭鱼肉，难道都是给蛇吃的吗？
而且你好像也没什么用的样子，最让人含恨的就是流出的眼泪、掉落的鳞片和血肉之类的，不会变成钻石黄金之类的东西。
不，也不能这么说，起码塞莉娜的歌声真的很好听，而且有安抚情绪、清理晦气的作用。
好像是比那条蛇有用很多……
顾商歌在惯性思维了沉思了一会儿，才勉强挣扎了出来。
他先确定道：“等等，虽然直到目前为止，都是我负责一切的花销和饮食，但是，严格来说，我们之前的关系并不是宠物和主人。”
有些人类的观念对于其他生物来说，实在难以解释，所以顾商歌干脆试着从自然界的纯粹说法去解释。
“你可以把我们看出不怎么平等的合作伙伴关系，我在一定的阶段为你提供食物，而你为我提供安心。”
和塞莉娜相处这么久，顾商歌大致看出来对方其实根本不需要进食了。
对方其实并不需要进食，他也其实并不需要对方提供的安心。
这只是尽量模糊他们现在处境的说法罢了，不然还能怎么说。
‘其实我换芯了，上一任主人把你囚禁并饲养起来，但我对这种不稳定的危险处境毫无兴趣，所以正在努力送你走，也希望你不要对我报仇’？
算了吧，说不定还会提醒对方快点报仇。
顾商歌上前走了几步，把一直遮住玻璃、阻挡他们观察对方面部表情和眼神的白布拉开。
塞莉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眼里，对方的眉眼不像之前那么一如既往的开心和雀跃，不过也不全是其他情绪，只是有一点点的忧郁而已。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强调道：“这段合作关系，最多会持续三年的时间，作为回报，我会尽量把你送回家，可以吗？”
在他强调的语气下，塞莉娜果然有些迟疑，然后深思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这尾人鱼开始，顾商歌就没有强调主人和宠物的关系，现在则更加强调合作伙伴的关系。
希望傻人鱼可以尽快忽略掉他不知道具体经过的那些事，比如原主是怎么捉到人鱼，有没有折磨人鱼。
反正对方肯定没看到原主的脸，还可以忽悠过去。
过了十几秒，塞莉娜还在明显的迟疑当中，顾商歌就再次强调道：“我没有伤害过你，最起码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伤害过你，不是吗？”
“……是的。”犹疑了几秒，塞莉娜轻声道。
顾商歌感觉她自己都不一定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迟疑了起来，特别是在这种明显确定的问题上：顾商歌最近对人鱼确实很好。
那么从现在开始，对方就会对之前那段主宠关系而退化印象了。
怎么说呢，比起人类，人鱼真是天真可爱的生物。
他不清楚其他人鱼如何，或者人鱼如果在人类社会辗转一段时间，会不会也变得狡猾起来。
但是塞莉娜是真的单纯。
顾商歌第一次打开白布，和她见面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愤怒的诅咒，虽然事后，顾商歌才知道人鱼自带诅咒属性，只不过没在他身上起反应。
开场白总能表明一个人的状态，也能表明一尾人鱼的状态。
对方从一开始，就暴露了她对自己处境有一点程度的了解、大部分都不清楚的事。
更不用说是之后，她对顾商歌的那种不设防的亲近了，那完全不是对待迫害自己的人类的态度，而是对待同伴的态度。
顾商歌偶尔想过，对方被捞上岸的时候，是不是伤到了脑袋x
咳，总之，真的开始忽悠塞莉娜，正式开始对对方本来就不怎么在意的那段前事下手，进行模糊的时候，顾商歌还是有些犹豫的。
哪怕养条单纯可爱的狗勾，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不用说是会交流、有人类正常智商的人鱼了。
如果不是他经常听对方进食的声音，清晰地知道对方是危险的捕食者的身份的话。
他现在太羸弱了，人鱼破玻璃而出的话，他估计连家门口都跑不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很难有安全感。
塞莉娜的那种迟疑没有存在多久，她就确信道：“朝歌对我很好，从来都不逼我吃绿油油的草，都是自己吃。”
习惯性荤素搭配的顾商歌：“……”
他道：“呃，是的。”
“但是我很不高兴。”塞莉娜道，她的手指捉住自己的发尾，“我刚刚就在犹豫，要不要问你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商歌镇定地问。
救命，千万别是什么致命话题，比如以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可是朝歌你之前抓住我的时候blabla’。
“可是朝歌你，”塞莉娜迟疑着说，又顿了一下，没有说完。
顾商歌默默提起了心，接话：“我？”
“你可以不用对我太好的，也可以不用对其他人太好的。”塞莉娜纠结着说出她刚刚犹豫了很久的话。
“我可能说的不那么准确，不过在海洋里，谁也不是谁的谁，不用太过关注和照顾其他同类，但是我感觉朝歌一直在关注和照顾我……还有那条蛇。”
说到最后，不知道顾商歌有没有听错，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感觉朝歌在把我们当场小孩子一样，好吧，对你来说，我们的确是很弱小、需要保护的生物。”塞莉娜道。
顾商歌纠正：“同伴，是同伴。”
塞莉娜从善如流地接受：“好的，是同伴。”
“既然是同伴的话，就要互相承担呀，我想要知道朝歌一直以来在担心什么，想要帮你分担。”
说完之后，人鱼就轻轻抿唇，低垂下眼睫。
“当然，我知道我大概率是帮不上什么的，但是，你可以说给我听，我可以唱歌给你听，就是你所说的安心作用，可以吗？”
最后一句话有点难理解，顾商歌默默给自己翻译了一下，觉得对方的意思大概是想要当类似‘树洞’的角色。
再往根源深究一点，就是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到达了某种界限，所以塞莉娜想要彼此敞开心扉，更加亲密一点，而不是保留秘密着远离了。
这可不幸敞开心扉啊，上一分钟敞，下一分钟就不一定还是完整的了。
顾商歌沉思几秒：“如果你想要帮助我的话，那我有一个想法。”
肉眼可见的，塞莉娜更加雀跃起来，她期待着问：“什么什么？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朝歌的吗？”
近距离观察对方，顾商歌发现她眼睛里的还是竖瞳，处于捕猎状态。
但是那种欢欣雀跃的情绪融入到眼睛里之后，原本显得有些冷酷的眼睛就不太捕猎了，而是有点像被捕猎的无知小鹿。
“我之前问过这件事，但还是想问一次。”顾商歌镇定道，“你的眼泪真的不可以变成钻石吗？”
塞莉娜：“……？”
她沉默了几秒，忍不住询问道：“所以过了这么久，朝歌还是穷鬼吗？”
可是朝歌明明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呀！
好吧，可能有那么几天没有敲键盘的声音，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可恶，她听到的键盘声，反而是少部分！
“从理智上来说，我好像是穷鬼。”顾商歌道，“但是这个词也太直白了吧，我明明在很努力地工作了。”
他和塞莉娜对视了几秒，忍不住强调：“我明明在很努力地工作了。”
塞莉娜勉强相信他：“好吧。”
其实她有点想不通，缺钱的话，以朝歌的实力，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弄到钱吗？
她之前忍不住，在浏览器上搜索怎么来钱快的时候，可有很多网友积极推荐实用赚钱书籍。
据说是积累了无数前辈的经验，把所有可以快速赚钱的道路都浓缩成了一本书。
叫《刑法》。
名字有点奇怪，内容也让鱼看得满脑袋问号，可是塞莉娜勉强读进了几条，已经钻研出了一条快速赚钱的方法：抢x行。
犹豫了一下，塞莉娜还是没有把这个建议说出去。
朝歌肯定知道，但是他不做，是为什么呢？
是喜欢自己赚钱的快乐吗？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