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是无法扭转的，无惨是鬼王，所有的鬼也源于他的鬼血，可以说他是一切鬼类的力量源头。
就是这样一个人间之屑，仅仅凭借着这一身鬼血，奴役了一个又一个的强者。
陈罗轻声，尤若自语：“真是可悲啊。”
声音很轻，微不可闻，比蚊呐也大不了多少，空气中也没有风息，声音的传递再度受损，黑死牟却清晰听见了。
他心弦剧震，陈罗这五个字带给他的震撼，甚至强出他对于陈罗实力的惊叹，可悲吗？
黑死牟闭上两只眼睛，真的可悲吗？其实这些年来，他早就明白了，做鬼是永远也超越不了鬼王的。
无惨是他不可逾越的天花板，他哪怕能将天捅个窟窿，在无惨面前，也只是一只任由打杀的鬼。
不是什么上弦，不是什么鬼月，也不是什么强者，无惨让他跪，他就得跪，让他死，他就得死。
关注着场内的猗窝座，也听到了这五个字，心中莫名有一种悲凉，真正的强者，脖子上不会有一条绳子的。
脖子上有绳子的强者，那还叫什么强者，一条狗罢了，一条忠心看家护院的狗罢了。
或许扯断这条绳子，还能够重新站起来，从狗进化成人，只要心志不受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猗窝座却是知道，没有鬼可以反抗无惨，所以这条绳子是永远不可能拿下来的，在他们变成鬼的那一刻起。
猗窝座自嘲一笑，当然可悲，确实可悲，不过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初自己选择变成鬼，那么现在的一切都要接受，容不得半点怀疑，一面动摇了生存的意志。
若非无惨，若非鬼王赐血，他早就死了，现在套上了绳子，便是生命交换的代价，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那也就无所谓了吧，不要对影自怜，都是自己的选择，此生能走多远便走多远，拼尽全力即算是不留遗憾。
童磨瞳孔微缩，他当然也听到了，而紧接下来身边猗窝座的变化，更叫他大吃一惊。
猗窝座不愧是黑死牟看重的鬼，心智极强，瞬间就想了个通透，从那五个字带来的意蕴中回过神来。
然后猗窝座恢复了，这五个字对黑死牟来说，却是五百年盘旋不去的心魔：“黑死牟阁下的心乱了。”
“我不需要谁来可怜我。”黑死牟浑身气息爆裂，六只眼睛中平静不再，浑身杀气腾腾，散发出压力大增数倍。
陈罗微微一讶，他不过是有感而发，怎么知道黑死牟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那压迫力十足的气势带着鲜明怒火。
然而正如陈罗眼中的冰冷，能够震慑弱者，而无法震慑同等层次的强者一样。
黑死牟气势强则强矣，对他陈罗又有什么作用呢？难道他会被气势影响吗？开什么玩笑。
看着那面上带着愤怒的黑死牟，不复方才的平静，甚至没有将愤怒隐藏，强者争锋，此乃大忌也！
愤怒不会让你变得更强，只会让你屠杀弱者的时候更加迅速，面对同等境界的人，愤怒则是会影响到理智。
如此产生的一系列副作用，甚至能够决定战斗的走向，高手相争，只争一线。
在陈罗的眼中，现在的黑死牟，浑身破绽若隐若现，相对于前一刻冷静的黑死牟，愤怒让他变弱了。
陈罗默然，他不过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并没有打击敌人心心志的想法，却是弄巧成拙，出了现在这番变故。
黑死牟提刀砍来，没有什么章法，也不是他的月之呼吸，就是充满怒火的宣泄一击。
陈罗飘然躲过：“愤怒使人蒙昧？不是吗？”
黑死牟浑身一震，停住想要继续攻击的身子，而陈罗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
方才黑死牟可谓是漏洞百出，就这么一招值砍，瞧不起谁呢？他有一定的把握，趁这个机会，一击重伤黑死牟。
只要重伤黑死牟，杀他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关键时候，陈罗没有趁机强攻，反而退开，并出言提醒。
他以前对战斗，是黑白分明的认知，敌人，生死，无论如何，只要是敌人，那就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这个不惜一切代价，也包含用尽一切手段，只要能够取得胜利，只要能够杀死敌人，只要这个结果就好了。
是以不用介意什么卑鄙阴险，一切都是为了杀死敌人而作的努力，也并无什么高尚和卑鄙的分别。
但是现在，却有些不同，黑死牟是他平生仅见的强者，让他心里也有三分敬意。
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致使其心智大乱，再要让陈罗趁机强攻，赚取优势，却有些做不到。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方才黑死牟漏洞百出的时候，内心告诉他，退。
于是他退了，并且提醒黑死牟，也许是他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也许是为了先前黑死牟的等待。
他不喜欢欠别人，尤其是敌人，在他瞬杀两大上弦的时候，消耗不低，黑死牟若趁胜追击，也有可能重创他。
黑死牟缓缓冷静下来，身上狂暴的气势消失了，面目重新恢复了平静，六只眼睛中微微有些波澜。
他轻轻颔首：“月之呼吸·玖之型·降月·连面。”他进化过的五尺长刀连续斩击。
陈罗唇角微扬，只见他斩击之间，无数错乱的刃风铺天盖地般袭来，陈罗以亵渎横扫，滴水不漏。
两人再度交手，渔村中不是传来屋子爆裂的声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却是不知多少村民埋入了废墟中。
“猗窝座阁下，你说谁会赢？”童磨的七彩眼瞳，有些恍惚，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两位最强者的争锋。
无惨属于实力强，但心志比起妓夫太郎都要不如，白白拥有一身实力的幸运儿。
童磨望着两人激斗，目光更加恍惚了，心中涌动出一些奇怪的情感，他细细品味，那似乎是觉得荣幸。
没错，这场最强者之争，唯有他们三个鬼可以一睹全貌，岂非荣幸。
至于渔村村民，听到接连不断的巨响，早就缩在家里不敢出来，这也是正确的选择。
躲在家里，充其量被废墟埋住，提早缩在角落里，未尝没有机会活命，而跑出来，黑死牟的刃光可不认人。
那些四散的刃光，在陈罗面前，当然不堪一击，可任意一道，都足够撕裂斩开普通人的身体。
“不知道。”猗窝座摇摇头，这两个人，都强出他太多。
陈罗瞬杀两大上弦，那一段时间，是黑死牟最佳的进攻时机，可以为自己积累出胜势，但黑死牟没有。
黑死牟手言语所乱，心境大失，那一段时间，是陈罗最好的机会，可以为自己铺垫出胜利之光，但陈罗没有。
童磨讶然转头，只听猗窝座淡淡：“这两人的战斗，不是你我能够评价的。”
童磨点点头，闭上了嘴巴，猗窝座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们两个，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无论是正面击败他，让他感受到浓重死亡威胁的陈罗，还是深不可测，一直没见过全力出手的黑死牟。
此二人，无疑已经站在了世界之巅，哪怕童磨和猗窝座是紧随其后的第二梯队，也只能仰望，唯有仰望。
“拾肆之型·凶变·天满纤月。”黑死牟的气势酝酿到顶点，心中也感受到久违的快意。
他挥起手中进化过的虚哭神去，无数巨大的蓝紫色弦月形刃风横扫一切，道道都斩向陈罗的身影。
空中的月华都黯淡几分，仿佛被这些刃风割裂，空气的嘶鸣近乎于尖细，承受不了刃风中强大的压力。
陈罗目光凝重，欲要以瞬影躲闪，四肢百骸却传来剧痛，且这些刃风环环相扣。
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即便瞬影都会被撕碎的感觉，瞬影是在距离内极快速移动，而非直接穿梭空间。
是以他的身体从来没有消失，只是在旁人的眼中，他速度实在太快，和瞬移差不多罢了。
此刻这一招凶变，挥舞出来的刃风，速度竟然不下于瞬影，哪怕强行使出，必然会被斩中。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陈罗将亵渎舞到极限，强健的躯体也提升到巅峰，挥舞这亵渎，斩向刃风。
轰轰隆隆！
一道刃风穿过陈罗所在的地方，速度没有丝毫减损，反而极速扩大，拉伸到十米的长度。
一路披荆斩棘，连连劈碎四座村屋，土石四溅，茅草横飞，刃风这才消殒，仍在地面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
黑死牟站在屋檐上，后背都已经湿透了，明明天气不算冷，口中却呼出白气。
和陈罗激斗良久，再使出这决定性的一招，他的鬼躯也感觉到极大的消耗，乃至于跟不上恢复的速度。
陈罗已经不见了，他清晰感觉到，凶变击中了陈罗，在那种恐怖的攻势下，人类的躯体只有一个下场。
所以，都结束了吗？黑死牟看了眼虚哭神去，下意识想要将刀柱在地上，分担身体的重量。
摇摇头，刀是用来战斗的，而不是用来借力的，五尺分叉的虚哭神去，又缩短为三尺。
他在屋檐上长身而立，明月在他脑后，将他的身体包裹，如同一个黑色的人形，又像是月亮上的黑斑。
“结束了吗？”童磨也喃喃自语，他已经感受不到陈罗的气息了，这招凶变如此之恐怖。
哪怕是他加上猗窝座，恐怕在这凶变之下，也要化成齑粉，而化成齑粉，脑袋自然也就碎掉。
“结……”猗窝座刚张开嘴，瞳孔猛缩，那圆月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一块人形黑斑，如更古长存一般。
黑斑直落，黑死牟后退半步，唯见剑光一闪，如此之刺目，童磨两人不禁闭上了眼睛。
一瞬之后，一块黑斑倒下，另一块的身子，也有些佝偻。
“……束了。”猗窝座面上露出失落，那个男人倒了，那个一刀秒杀他，让他视作奋进目标的男人，倒了。
童磨张着嘴巴，无声的注视着那还站在屋檐上的黑斑，他七彩瞳孔微缩，隔绝月光，模糊看到了陈罗惨白的脸。
“是我胜之不武，你还是有着破绽。”陈罗轻声自语，他面色白如金纸，到这一步，已然是摇摇欲坠。
黑死牟的凶变威力极其夸张，他也并没有躲过全部，此刻胸膛上三道伤痕，从肩胛骨蔓延到后腰。
伤痕白骨森森，临近腹部的一条，已经能够看到粉红色的隔膜，依稀能见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凭借对自己身体完美的掌控，伤痕正在缓缓压缩，血液却仍是不停喷出，打湿了脚下的瓦片。
但无论如何，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仍是他活了下来，黑死牟已经被他斩首，但陈罗心里，只是洋溢淡淡的可惜。
他原以为黑死牟恢复了冷静，但并没有，那五个字对于黑死牟的心魔，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是以陈罗才能在他感知之外，发动致命一击，如若不然，这一次还会有一场恶战，他可能不得不动用底牌。
胜之不武，让陈罗心里可惜的感觉颇为强烈，这个对手，应该堂堂正正的战胜，击杀！
“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黑死牟的脖颈缓缓开裂，一颗脑袋和身体分离，风化之时，淡淡说着。
他像是陈述一个事实，战斗到现在，哪怕他的心灵没有出现破绽，他也已经输了。
陈罗是以人类之躯战斗，而人类之躯，即便陈罗体质再强，也是不如鬼躯的。
鬼躯可以快速恢复，弱点只有脑袋，占据这种有利条件，黑死牟也只是不分胜负，岂非是输了？
陈罗默然，转过身去，看到黑死牟已经只剩下半个脑袋，六只眼睛余留下三只，也在快速风化。
他目中却有着一份愁思，剥离了冷静，五百年前的记忆再度清晰，让黑死牟半边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