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刚喝了点小酒，醉眼迷离地看向眼前的人，正想如往常一样摆点架子赚点外快，还没张嘴，肩头忽然一麻，半个身子瞬间动不了，吓得立刻清醒了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在脑中爆发了一声尖叫：“鬼啊！”然而却无论用多大力气，口中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楼疏若右手还拎着一个酒坛，左手抬起来弹了弹衣角，仿佛在掸掉一些不小心沾上的浮尘，自言自语道：“虽然听说钱能通神，你们这种人用钱就很好摆平了，但是重点问题是我如今很是身无分文，没钱搞不定……”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一副非常无奈痛心的样子，仿佛不是他不想给钱，而是实在给不了，还因为给不了而十分歉疚的样子。
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忽然提声道：“杜大人，杜神捕……坐牢的滋味如何？”
牢房中一阵安静，许久才有人爆喝：“楼霉星你怎么进来的！”
楼疏若继续笑着循了声音一路晃过去，直到了那牢房之外才盘腿坐下来，将酒坛放在身边，把罩在酒坛口上的两只酒碗取了下来，酒香夹杂着寒梅的清香，凛冽地飘了起来。
刚才还一直矜持地正襟危坐在牢房角落的杜青宣喉头咕嘟一声，犹豫半晌，终于慢慢地挪了过来：“楼霉星……”
“干嘛？”楼疏若抬眼看他，黑蓝眼睛在一片暗色中光芒诡异，“不追究我怎么进来的了？”
“反正那种事难不倒你。”杜青宣如今眼中只剩下那坛子酒，被关了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闻到这酒香，还是楼霉星特制的梅花酒，他一想起以往喝到的味道，便连续咽了好几口涎水，可怜巴巴道：“楼霉星……”
楼疏若看他好笑，终于还是将一只酒碗隔着铁栅送了进去，道：“也不敬我一杯？”
杜青宣原本已经将碗放到唇边，被他这么一打搅兴致顿时减半，却也不好拒绝，有些不情愿地端着碗道：“敬你！”跟他手中的碗匆匆一碰，就赶紧捞回来，放回嘴边——
“敬我什么？”楼疏若慢吞吞笑眯眯地问道。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杜青宣被这么一来二去，只觉得酒也不如之前的香冽了，认命地放下碗：“你进来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年头好人是不用做喽。”楼疏若哀怨地叹气，“不过是想来探望探望昔日大捕头如今成阶下囚是什么样子，问问你的感想，顺便想了解了解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罢了。”
杜青宣自动过滤掉了前几句，才道：“当时便是那人在大人府中还明目张胆调戏丫鬟，我看不过去便与他争吵了几句，不料他哥哥也上来拉扯，我烦了，懒得再与他们争吵，便随手一推，没想到他一跌到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楼疏若惊呼：“果然是一推就推死了人！”
“我真的没有用力！”杜青宣懊恼道，“就对那么一个二世祖，我犯得着较真么。”
“如今的问题却是那二世祖不放过你。”楼疏若叹惋一句，饮了一口酒，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帮你做那幕后验尸人，既没名又没钱么？”
“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尸体么……”
“尸体那种东西……”楼疏若声音微有些缥缈，“又不是必须帮衙门验尸才能找得到。杜大捕头，一入公门深似海啊，一朝吃了公门饭，只怕这一辈子都逃不了了。我愿意帮帮你，只是因为觉得你这人吧，还不是太讨厌。”
“噗——”杜青宣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就这么喷了出来，咳嗽连连，“咳咳，咳咳咳咳，楼霉星你故意整我吧？”
“我很认真啊。”楼疏若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虽然那真诚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欠揍，“这年头叫人讨厌的人太多，不是草包便是王八蛋，不是伪君子便是真小人，不是笨蛋便是自以为是……虽然我也是其中一种。”他顿了顿，“我也很王八蛋，很伪君子，很自以为是……所以突然看到你这样的——又老实，又直接，脑子还不会拐弯的人，就觉得这人真是稀有品种，不好好保护起来会暴殄天物遭天打雷霹的。”
杜青宣听着前半段还觉得他是在夸自己，听了后半段就郁卒了，好半天才缓过了劲儿，道：“你突然跑进牢房，突然跟我说这些话，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楼疏若目光炯炯地看他，继续哀怨：“所以说这年头好人是不能做，无事献个殷勤就被人说非奸即盗，这是多么令人悲伤……其实杜大捕头，我只是想请你看看你的胸口，是不是多少有点淤痕？”
他话头转得太快，杜青宣简直来不及反应，要想一想才回答：“当然有，被你大力气敲了那么多下，再怎么样也会有点发青。”
“对啊。”楼疏若叹气，“按说你的力气更大，若是那位罗家二少爷当真是被你一掌推死的，胸口无论如何都会有点跟旁边肤色不同的颜色，但是吧，那日我故意吓唬罗大少爷，吓得他连尸体都抛下了地，那尸体晃了几晃，扯过了一点衣服，我看过了，胸口一片白茫茫……”
“麻烦你不要说得自己像色情狂……”杜青宣忍不住开始揉太阳穴。
“你说他倒地后再没起来，那就也有可能伤到脑袋。”楼疏若才不管他说什么，只管自己说，“但是脑部若有伤，不是单看就能看出来的，得进一步验，然而，那位罗大少爷抱着弟弟不放手，根本不让人碰。不过这事其实也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向你保证，明天升堂审你时那可怜的罗二少爷已经成了一堆灰了。”
杜青宣一呆：“为什么？”
楼疏若叹道：“罗大少爷太爱你了，一定要你担下这个罪，多么简单的道理。”
“不会啊。”杜青宣纳闷，“就算他不让你看尸体，弟弟的遗体也至少得在家中过头七，怎么能这么快就烧成灰？何况罗家在京城也算是富豪，总不见得连墓地都没有，只有个骨灰坛给自家儿子死后安身罢？”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楼疏若眨眨眼睛，“你被关进这里，筵席也散了，大家各回各家以后，我就跟小煤合作，由小煤负责在罗大少爷回家的路上吓昏罗大少爷，由我负责抢尸体，于是我跟小煤合作很愉快，罗二少爷的遗体很顺利地摆进了疏影阁。”
“啊？”
“然后，当我很认真地在检查罗二少爷的遗体时，忽然闻到了火油的香味，然后整个疏影阁……就这么烧起来了。”
“啊？？？”
“我跟小佩忙着抢救我辛苦调制好的胭脂水粉，由于人手不太够，一时也就没顾及到罗二少爷。当然在最后冲出门时，我忽然记起了我的酒啊，还在地窖。但是由于我也只长了两只手，所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抢出了这么一坛子，其他的，也就没了。我这么多年的基业啊，付之一炬，我如今啊，真是孑然一身……”
“啊？？？？？？”
楼疏若眼神澄澈，满是怜悯：“杜大人你洗不了冤了，看在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上，来，这碗酒，当成给你饯行了，过奈何桥的时候不用太想我。”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