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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两句，海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由得道：“能与楼大哥同路而行，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我没感觉出来。”楼疏若哼哼唧唧表示不满意，又道，“你们那位公子算计人跟个精一样，我不信他没有后着。到时就很痛苦了，水深火热啊女侠。”
“噗。”海苑笑了笑，又道，“揕夜楼的事务……的确被搁置得够久了……我们这一任，也的确正值多事之秋。今日死了的那些人，也许……唯一的错误只是没有一个好一点，足够机敏聪明的首领。”
“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啊女侠！”楼疏若瞪眼，“死者长已矣，你在这里喊魂他们也活不回来，何况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想这个，我真的很钦佩你啊。”
“揕夜楼虽然实际属官府，然而当年所说的，主持江湖公义，若有背弃江湖道义之恶徒，揕夜楼人无论身在何处，必要取其首级。”海苑慢慢地道，“可惜成立五年，江湖依然仇杀不断，揕夜楼形同虚设，闲到来一个新人就大家一起折腾一回。而我们那位公子……你说得对，从未有人知道他在打算些什么，只知他做得自有他的道理罢了。”
“你真蠢洁……”楼疏若喃喃道。
“什么？”
楼疏若翻白眼：“没什么。只是想奉劝你一句，所谓的江湖道义究竟是个什么狗屁东西谁也不知道，你还想巴巴地主持，这跟只狗要寻根看不见的骨头有什么区别？江湖之上，你杀了我爷爷，我杀了你奶奶，又有什么正邪之分？你眼中看来他人是邪，焉知他人看你不是邪？说到底不过都为了自己心底一点满足，又有哪家的主持正义，不是开始冠冕堂皇，之后便在不停地争抢里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江湖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抢钱抢地抢女人，看谁抢得过谁，最后也就成王败寇了。”
海苑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道：“说得对。”她换了个姿势坐，拿手枕了脑袋，“当真是成王败寇。都说史上之事，留给后人去评，又有多少是真的能按实实在在的样子评。须知前一朝的历史，都是后一朝的人在写，前一朝要灭，自然是被后一朝给推翻。这推翻了前人的人，写起史来能不文过饰非，不说太过分，至少也得把自己写成正义之师，这样才显得自己理直气壮，灭人是理所当然替天行道。我既在揕夜楼，既在公子手下做事，所谓的弃卒保帅，为一人而牺牲千万人的事，以后见得还要多。仅为今日之事便思虑这么久，我还真是……退步了不少。”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女侠！”楼疏若感叹，看着海苑分明的眼睛，嗯，海苑的确是这样的人，以前便是。如今，虽然已经历过风霜，不是当年那个骄横跋扈，任性骄傲的女孩子，然而世上的确是有这么一种人，杜神捕是其中典型，海苑稍微好一些，但其实也是属于这类型——他们就算看到过了真正的惨烈，见识过了人能黑暗到什么程度，经历过许多足以撕心裂肺的事——还是会愿意相信人世美好，会愿意相信所谓的正义，公义，道义，并觉得这些东西值得维护。要说是卫道士，木讷不知变通，却也不尽然。只能说是——
这样的人，永远保留着一份赤子之心而已。
而染竹，显然便不是这样的人。
“江湖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抢钱抢地抢女人。”海苑重复了一遍，道，“虽然这话我是第一次听到，却觉得感觉很熟悉。我曾经跟你说过，你与我的那位故人，从头到脚都没有一点相似，现在看来，也许这一点是相似的……”
同样的有一股狂气，同样的有一股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的高傲。只是多年前的那个人，将这种狂与高傲肆意的张扬，而眼前这个人却已经将这种狂与高傲小心地收了起来，收进骨子里，旁人看不到，他却只是自己将这些揉进了骨血。
多年前的那个人独自行走时永远是一副“别靠近我，你不配”的表情，然而楼疏若独自行走时永远是一副“来啊有个人做伴也好”的笑眯眯样子，但是打从心底，他依旧是打算独自行走的。任何一个过来与他做伴的人，对他来说不过都是过客，同行了一段路，便再无交集，他也不会有所留恋眷念，因为他依然——没有将任何事放在眼里。
哎——海苑心底叹气，对，这两个人就是只有这点一样，都同样的欠揍。
“对了……当年你安葬他的时候……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嗯。”
“虽然到现在，我也已经不知他告诉我的那个名字是不是真的了，但是若你愿意，还是记得一下的好。”海苑伸出了手指，在泥地上慢慢划动出三个字来，“莫期许。”
莫要期许。是个很不吉利的名字。
那三个字安静地嵌在泥地里，在月辉下模糊隐约，却仿佛能反光一样，刺痛了楼疏若的眼，叫他忍不住撇过头去才道：“嗯，记得了。”
“有些人，便在你以为他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时候，忽然便不见了。”海苑微微仰头，“楼大哥，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早已过了一个女子能拥有的最美丽的青春年华。年少时的轻狂与幻梦，如今回想起来都已经恍然得不真实了。
她回眼，才见楼疏若有些呆楞地看着她，不由得一笑，道：“怎么了？”
楼疏若叹气：“可惜这里没有材料，否则给你做个唇脂……你唇色太淡，给你打扮完以后保准你再老个十岁还会很吸引男人。”
去吧去吧，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莫期许，不值得你耽误这么久。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过了这么久的事，早就该埋于尘土，她赵海苑都已经弃了姓氏，他楼疏若更是只想抱着一世逍遥，再不为谁而弃。
两人都再不说话，楼疏若不知在动什么心思时，忽然觉得肩头一阵温热，却是海苑打起了瞌睡，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年少时的赵海苑也曾做过梦，梦里便是那个高傲的少年陪着她一起调制胭脂膏子，并会温言对她说话。那时她也只作男装打扮，正因如此而特别羡慕女孩儿的东西，在赵家无意阁中挑东西，只挑了胭脂与千步香。而可惜的是，少年总是嫌弃胭脂女气，他男子汉不屑于此，连碰都不愿碰。
后来的海苑很少做梦，今晚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个梦，梦里是当年那个高傲的少年左手腕被生生折断，满身都是伤痕，当自己握住他右手想将他拖回来时，少年只是伸出了染满血的左手，笨拙而缓慢地用食指将他的血涂在了她的唇上。
“来不及再陪你做好看的胭脂了，你唇色总是太淡，又不会打扮……最后送你的这个……看……不比最好的胭脂逊色啊……”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