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这样做的代价，是否太过巨大？”
“你是指，丧失形体液化能力，变得跟敌人一样笨重？”
“不止如此。”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再说了，孩子。”
舱室里，两片透明的水花，正在交谈。
他们是两个雷奎星人，正处于一艘航向殖民地的母舰内。
话音落下没多久，其中一片水花中产生大量气泡，诸多白色的气泡迅速硬化，堆积出一具白色大理石般的躯体。
“容我消化一下这些信息，长老，这一切对敌人和我们自己，都太过残忍了。”
“我明白，我的孩子。”
（二）
距离那些巨型飞行器降临，已经过去3个小时。
张人辉终于接到了上级命令，作为先遣部队，清理入侵者。
飞行器呈正四面体，洁白如石膏，表面平整却不光滑，在阳光直射下分外耀眼。
巨大的气流从四面体的每一个面中央射出，通过不同的喷射力度，保持着船体平衡。而细看去，每一股巨大的气流中，都包裹着如同种子一般的颗粒，在接触到地球土壤的下一个瞬间，有的“种子”破裂溢出汁水，将大地染成油漆一样的白色，另一些后来的“种子”则钻入刚铺好的“地板”中，萌发出紫红色的嫩芽。
“目标接近，大气成分将产生变化，请注意确认面罩佩戴情况。”指挥室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张人辉与先遣队战友一起，徒步前进。
“为什么要走过去，这距离也够远的。”战友抱怨道。
“你是第一次来？”张人辉回头，看着这个胖胖的战友的胸牌——刘玉杭。
刘玉杭刚想答话，耳边再次传来指挥室的声音：“先遣队请注意，侦测到敌方飞行器设置的信号干扰区……半径……请……运……”
“呼——跟上次一样。”张人辉关掉了通讯，耳边的嗡嗡声让他无法忍受。
几名队员提着手提箱，跑步前进到飞行器正下方，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机械设备迅速组装完毕。
“用这个破壳而入？太……太简单了吧！”刘玉杭在后方，边跟进边对着张人辉说。
“上一次也是这样，我们事后才发现，这些飞行器的外壳强度并不大，但却可以让诸如导弹等武器偏离目标。所以……最后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嗯，最笨的办法也许就是捷径。话说，上一次你们打开外壳后，看到了什么？”刘玉杭追问。
“一无所有，一个空壳，里面甚至跟地球建筑布置一样，只有核心区域有一个大球，水滴状悬挂在正中央，我们尝试接近，却突然被从中喷射的气流吹出来，后来……”张人辉说着。
“后来它们就飞了，我当时在营地里看到了。”刘玉杭说着，已经走近了飞行器。
黄土地上，一片片白色的“油漆”洒在地上，铺就平整，“油漆”之上，紫红色的嫩芽茁壮萌出，叶片的边缘，坚硬而锋利。
“注意脚下，这些植物有概率损坏我们的防护服。”张人辉低头叮嘱着，抬头看向正在“破壳”的队员们。
（三）
“这种怪病的病原体，到底是从何而来？”雷奎星上的一间研究所里，年轻的科研者冥思苦想。
他的形体在液体和白色固态间切换。
“还在这儿做实验呢？导师不是说，不建议我们继续研究下去了吗？”另一名科研者靠近他，安慰道。
“我不许自己放弃，你看看那些失去形体液化能力的婴儿，他们一出生就失去了所有雷奎星民基本的变形能力，等他们长大，面对诸多社会现实，又将遭遇多少难处和非议？”年轻的科研者有些激动，白色的气泡在躯体中沸腾。
他身旁的屏幕上，是一个巨大的养育池，淡蓝色的液体中，游弋着一片片颜色不同的液体，也有一些漂浮在池水表面的固态物，一经发现即被池水形成的网膜裹住，隔离开来后，养育池高处的机械手臂负责将他们清理出去——那就是出生后，即失去液化能力的婴孩。
造成这一切的，是近期在雷奎星上肆虐的病毒。
无人知晓它们的来源。
雷奎星人只知道，染上这种疾病的婴孩，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液化能力，固化为各式形态的怪胎。
“他们长不大的，”导师出现在他们身后，“这些星球的弃子，最终会被星球上的生育回收系统处理掉。”
（四）
“长官，出差错了，”雷奎星的一名士兵说，“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舰船先抵达殖民星球，而后将战士们通过另一条通路传输过去，这样可以避免高强度的空间旅行，也能节省资源……”
“说说差错在哪里。”
“传输战士的坐标，被一名黑客替换掉了，”下属义愤填膺，“最可恨的是，坐标替换成了一处养育池！这家伙还自称是个反战者，我看就是个恶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矫正系统和安全防护被他攻进去了！”
雷奎星长官不动声色，透明的躯体内，澄澈如常：“知道了。”
（五）
当张人辉跟刘玉杭踏入飞行器的第一秒，两人都呆立住了。
设计精巧的飞船内部，充斥着果冻状的胶质。
然而，令他们惊愕的并非这些胶质，而是——数十个人类婴孩形态的小外星人，正在“果冻”表面爬行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之所以说他们是小外星人，仅仅在于他们的肤色——跟大地上那些外形植物一样的紫红色。
“这他妈……一堆小屁孩？”刘玉杭把枪口放低。
张人辉跟其他战士一样，许久不知该做什么。
最后，他们拍摄了大量图像，决定将这些孩童抱走。
当防护服接触到孩子时，张人辉注意到，舱室的天花板迅速皱了起来，像枯萎的花朵一般，同时，外星宝宝们身下的果冻熔化，舱室里气流涌动。
战士们被强烈的气流吹到了舱壁破洞的入口……接着被吹出去了。
悬在空中的外星宝宝们却像被丝线连着，等着大眼睛，看着战士们一个一个被排出飞船“体外”。
摔在地面的张人辉挣扎着，在巨大的气流中支起上身。
飞行器已经升空……
张人辉低头看看随身记录的影像——至少，那些匪夷所思的图像，他成功保留了下来。
“指挥室，这里是β先遣队，指挥室收到请回复。”他打开了通讯设备，信号良好。
“β先遣队，收到，请尽快返回总部，指挥官要召开紧急会议。”
……
一番奔波后，各先遣队所有成员来到了会议室。
指挥官走进会议室，二话不说，开启了屏幕，点击手上的遥控。
紫红色映照在先遣队员脸上，但他们的表情却无一不是眉头紧锁。
“这是α小队拍摄的画面，与β的完全不同，”指挥官切换着图片，看着张人辉说道，“还有很多，但是跟你们一样，他们也只保留了画面，任何触及对方的行为，都导致了这些怪胎身体熔化以及飞行器逃离。”
怪胎。
是的，画面里，其他小队在其他飞行器上遭遇的，并非是一个个可爱婴孩，相反，那些爬行在“果冻”上的小外星人，有的四肢不一样长，有的眼睛全黑，有的爬行动作诡异如同蜘蛛，有的哭声如同凄厉的惨叫。
人，抑或非人……在那个当下，挣扎在恐怖谷效应中的战士们，在第一时间抬起了武器。
“我们不清楚敌人这样做的目的，关于他们，我们未知的还太多。”指挥官关掉了屏幕。
（六）
许久之前，雷奎星上的实验室内。
“欢迎您莅临我们实验室，长老。”导师说。
“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病原体找到了吗？”
“很遗憾。”
“是的，很遗憾，但是，我听说你已经研究出了操控病原体的技术。”长老看向导师。
导师沉默了好一会儿。
“长老，这项技术是偶然所得，很不成熟，目前我甚至还不知道应用场景……况且，我们雷奎星人长期以来都以无形的液态存在，单单从校准的层面，用工业化的手法操纵有机体的形态，太过艰难了……”
“果然是科学家，知道星球命运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长老意味深长地说。
（七）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导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切为雷奎星人的存亡……毕竟，常年的殖民战争，已经让我们减员严重，养育池不堪重负，而最新目标——那个蓝星上的智慧生物，拥有极强的共情能力。这是契机！”
“共情能力……”
“是的，拥有这种能力的智慧生命，极易受到思想入侵——只要舰队制造出外形与其一样的战士，他们将迅速产生共情，把我们这些入侵者视为同族，极大减弱战斗力……”
“所以，委员会那边就放任反战黑客，将我们星球的孩子，传送到殖民星舰上去那里试探？”
“是的，委员会善于利用一切隐藏自己意图的工具，黑客只是其中之一……对于无形的我们来说，固化有机体的形态是一个技术难题，需要大量的实验，同时，实验效果最终还是需要敌人的认可——他们是否会对我们的‘作品’产生好感，是否会辨认出作品中细微的漏洞，最终下死手……这些都等待着实验的反馈。况且，那些所谓我们星球的孩子，不过是被病毒感染的怪胎，在死前为星球的命运做出一些贡献，有什么不好？”
实验室外，幽暗深空，一如亘古。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