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情报圈内，鱼龙混杂。因为他是一个节点，它连接着华东日占区和川蜀重庆的国统区。日本人兵强马壮，一个冲锋从沪城一路干到了江城，他们的情报机构伴随左右，效犬马之劳，两个回合便打得军统找不到北。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一个中国，能效死之人层出不穷。
军统局、中统局、红党特科。
日军参谋本部情报部、特别高等警察课、汪伪七十六号等等等等。
几部人马纷至沓来，将江城的浑水搅得天地震动。
军统死了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但这并不影响江城当面的局势，成千上万的军统人员正排着长队，等待着填入这个无底的漩涡当中。
在此时此刻，所有的敌友关系并不十分明朗，能一步一步地活着走下去，或许，就能揭开这厚重的帷幕，一探冰山之角。
杨双靠在松日丸的护栏上，想到这里，不由得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谈何容易！
一阵汽笛声响起，轮船缓缓地驶离了江岸。
吉泽明和川岛松太放下了行李箱，小心谨慎地收拾着他们住的仓房。
隔壁便是上海送伪钞模板来的特务，杨双在仓壁上贴上了一只窃听器。
不知是因为仓壁厚度的原因还是轮船机房传来的些许杂音，隔壁的声音很模糊。
“香川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吉泽明好奇地问。
杨双摘下了耳机，道：“小心点好，毕竟这是上海来的，如果出了事我们担不起。”
“香川君是怕有人对他们动手？”川岛松太一边洗脸一边说：“那跟他们直接说就好了，我们把窃听器安在他们仓房不是更省事？”
杨双自嘲地笑了笑，把窃听器也一并拿了下来。他差点就忘了跟着他来的这两个日本人，全都是章九璇的手下。说不定自己的身份，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的眼里恐怕只是个笑话。
“太闷了，我去甲板上走走。”杨双跳下了床，川岛松太连忙丢下了毛巾：“正好，我也想去吹吹江面上的风，一起，不介意吧？”
杨双只能点头。
两人出了仓房，杨双注意到门边的地板上不起眼地出现了一朵白色的梅花。不远处，还有一朵。杨双顺着梅花看去，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走廊的尽头，手里拿着粉笔一边画着花一边唱着歌。
“别画了，回你的房间去！”川岛松太的表情不是很友好，他用日语吼了一句。那小女孩吓了一跳，瞬时就哭了。川岛骂了一声晦气，用手肘捅了捅杨双，“你说两句，我中国话不标准。”
“这船上除了我们几乎都是平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杨双没理会，转身朝相反的方向上了舷梯。
他当然不能理会。那花，是赵先觉在江城和他约定的暗号，这朵花的出现，证明赵先觉的人已经安全地上了船，或许，他们正在哪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只是用一个孩子来传暗号，却是杨双没能想到的。
甲板上人不多，一眼便能看完。杨双一边踩着甲板，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川岛松太似乎也在审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喝着茶的商人、吹着风的情侣、拄着拐杖的老人、端茶递水的船员……
两人走了一圈下来，川岛松太始终保持着警惕。
“怎么了，川岛君？看你这紧张的样子。”
川岛松太的手贴在了胸口，“我总觉得不对劲！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就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
杨双回头笑了笑，转过身，把川岛松太的鸭舌帽摘了下来，“川岛君，你只顾得看甲板，可曾想过你脑袋上还有个人？”
川岛愣了愣，缓缓地抬头，向斜上方看去，那是一只烟囱。站在岸边，这只烟囱十分显眼，它又高又粗。但是站在甲板上，却没人会注意到这只烟囱，它就在舱房的顶上。
此时烟囱下，房顶上，有人举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了看过来的川岛。
赵正听见“噗”一声轻响，随后响起了弹壳清脆的掉落声。面前的川岛，胸口上便多出了一个血洞。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只手捂着胸，一只手指着杨双，面带不甘地躺倒了下去。
“收拾！”屋顶上那人轻喊了一声。
刚从杨双身边擦肩而过的清洁工立即转身，拖着川岛的尸体转进了舱室。依在护栏上的那对情侣也疾步走来，跟着尸体一路擦拭着地上的血渍。甲板上其余的“客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紧地盯着船长室和卫兵室出入口。
杨双就站在那，没人和他说一句话，时间仿佛禁止了下来，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透明物体。
那对年轻的情侣从舱室里出来的时候，开枪的人也到了杨双的身边。
“处理完了吗？”
那对情侣点了点头，男的道：“藏在客房里。”
杨双看着这些陌生人，回头对那枪手道：“你亲自来了？”
那枪手耸了耸肩：“没办法，章九璇端了我的老窝，不过她扑了一个空。我自己找了个空上了船。不过我呆不了太久，一会靠岸就得走。”
杨双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四十来岁，眼角凶光毕露。
他是赵先觉。
他亲自来了。
“这一甲板都是你的人？麻雀？”
“对，七个！全是麻雀的精英。他们会帮你处理那几个日本人，你最好下船，还是那句话，上海你去不得！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怕你死，我只是怕你坏事。”
“那小女孩呢？”
“什么小女孩？”
“传递暗号的。”
“我只是给了她两块茶饼，让她帮忙而已。”
“她可能会死。”
“你也可能会死！谁都可能会死，我也一样。”
杨双还想说，赵先觉一把将手枪塞进了他的怀里：“你再婆婆妈妈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妈了个巴子的！拿着滚！”
杨双没有争辩，把枪藏好回到了客舱，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门一推开，就见吉泽明倒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富态商人模样的男人，手里擦着带血的匕首。
他看了杨双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口气，我守着他走。叫我张老板。”
“隔壁呢？”
那人道：“小鱼小虾不值得你关心，小许和小曹他们不喜欢用刀子，该闷死或者吊死了吧。”
见杨双迷惑，那富态男人解释道：“就刚才那一对假扮情侣的狗男女。”
杨双点头，道：“吊死总比捅死好，味太大了。”
“那你想怎么死？”那男人问。
杨双看着他，那男人伸出手，问他要东西的模样。
“什么？”
“枪！老大给你的枪！”
杨双从后背抽出那支带着消音器的手枪，“你准备拿这支枪打我？”
“不然呢？不然你怎么回江城？”那富态男人毫不在意地说：“这船上统共十六个日本人，除了你们五个特务，还有十一个平民，另外，还有八个卫兵和一个日本船长。一会我们就把他们全收拾了。我们会做成水匪劫道的现场……”
“哪支水匪？”
“长江上水匪众多，随便哪支都行。”
“截日本人的水匪呢？”
“有一支。”张老板抢过枪，道：“你不用担心这些，情报工作我们比你做得好。”
杨双心里骂了一声，凭什么每次都得挨一枪才能走？挨一枪就没嫌疑了么？军统做事都这么极端的？
张老板似乎看出了杨双的心思，一边拿着枪比划打哪好，一边笑道：“别误会，我们不是军统的。我们是麻雀。”
杨双两眼一闭，左右是打不死，就是不知道挨了这一枪又得住多久医院。
张老板比划了半天，终于对准了杨双的右肩，“打这吧！”
话音未落，只听见“当、当”几声枪响。杨双心说该死的赵先觉，该死的军统，迟早要被他们玩死在手里。却不料身上半天都没有疼痛的感觉，正疑惑间，门突然推了开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了眼前。
“别逗他了，走！带他上甲板。”
“小许，人都抓了？”张老板问。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老鬼和大海在赶人，老大那边准备开始唱戏了。”
张老板深吸了一口气，把卸了消音器的枪交回给杨双，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杨双的肩膀：“见机行事吧，小兄弟！”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