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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追加附录 方舟9号

作者:陈施豪 下载:圣诞之音TXT下载
    其他原因必须抛下孩子的人来说,教堂这种神之家是能让他们不感觉到罪恶感的理想地方。

    文森想着若受到这雨水拍打,小孩可能有性命危险,于是急忙起身。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件事。

    声音很近。

    他直觉地知道不是在外面,而是里面。

    即使如此,文森还是竖耳倾听,朝声音的方向前进。而他也的确在那里找到婴儿。

    小孩被因为方才的震动掉到地上的祭坛布包住,声若细蚊地哭泣着。

    最惊人的是,那婴儿仿佛才刚出生般满身鲜血,被包覆在羊膜之中,就连脐带都还连接着。

    “那就是安琪拉吗?”

    “是的。”

    虽然文森讲的内容令人怀疑他是否发狂,可是他语气静谧,理性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动摇。缘发现烟灰在不知不觉中掉落地板,焦躁地啐了一声。

    “安琪拉是上天派来的孩子?”

    “我是这么相信的。”

    文森的表情中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可说是充满骄傲。

    缘以看着可憎事物的眼神瞥了文森一眼,缓缓起身。

    先不论安琪拉是不是天使,但有人认为她是特别的孩子,想要得到她,这件事也是事实。

    “然后呢?你认为安琪拉会怎么改变世界?”

    缘认为就算逐一否定文森的话,也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所以如此发问。他也有浓厚的兴趣,想知道对方到底会怎么回答。

    可是老绅士以平稳的声音答出的话语是如此单纯,却又如此壮大。

    “我要安琪拉消除分割世界的『高墙』。”

    所以就算这句话传入耳中,缘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理解。

    他停下动作,凝视文森。

    虽然有几句话语掠过脑中,但成形留下来的只有极度简洁的一句话。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我认为我很正常。实际上又如何呢?”

    文森并不是拿缘闹着玩,他露出微笑。

    若是没有“高墙”,现在世界会如何呢——老实说,缘不知道。墙壁彼端不是为人所知的世界,已经彻底地变成一个异世界。

    多次有人试验送出从空中越过『高墙”的侦察机,但每次机器都故障,无法收到可以参考的影像。

    据说“丧失节”初期,那现象是以“黑雾”的形式出现。

    被那种雾包覆的人开始逐渐死亡,是一切的开端。

    虽知道能以物理形式阻隔那雾状的物质,但由于分子太过细小,会从各种隙缝中入侵。人们陷入恐慌,四处窜逃。所幸“黑雾”侵蚀的速度并不快。

    然后人类在陷入恐慌的同时,也为阻止“黑雾”而计划建设“高墙”。

    若是“高墙”消失,被认为是一百几十年前出现的“黑雾”就会流入这里吗?

    若是如此,那到底会有多少人死亡,然后又会失去多少世界?

    “若没有『高墙』,我们可能会死。你意思是你们的神,希望这种事发生吗?”

    “若是我们的神,就不会做这种事。”

    文森这么说。

    “所以必须确认才行。出现于高墙彼方的神,是不是我们的神。”

    “若不是你们的神呢?你打算怎么办?”

    即使脑中觉得愚蠢至极,缘还是开口询问。

    文森轻轻耸肩。

    “神独一无二,唯有我等的天父之神。若不是我们的神,那也就是说对方不是神,到时候只要让他消失即可。”

    文森回答得一派轻松。

    被他讲得这么笃定,缘连要指称这是妖言惑众,一笑置之的气力都没了。

    “若你的推测有误而让世界破灭,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真的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想法——应该说是对自己的信仰有绝对自信的缘故,文森的意志坚定无比。

    缘瞥向手中的枪一眼,举起枪。

    枪口对准文森。

    “那么,只要在这里解决你,我或许能成为世界的救世主呢。”

    “或是带领世界毁灭的魔王。”

    神父笑了出来。

    缘啐了一声放下枪,朝尉房前进。虽然空气并不干燥,但他口干舌燥。

    他取出放在冰箱中的矿泉水,扭开宝特瓶盖。

    若是没看过安琪拉神奇的力量,他还能把文森的话语当作是妄想或空谈。

    用冰冷的水湿润喉咙之后,缘从冰箱再取出一瓶宝特瓶走向客厅。

    缘把矿泉水丢给文森,开口说道,,

    “委托我都接下来了,我会准备你跟安琪拉的市民ID。”

    他背倚着沙发表示。

    “但就到此为止。要当恐怖分子你自己去。”

    “——真可惜。”

    文森紧握矿泉水的宝特瓶,视线低垂。

    “你也觉得世界保持原样比较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喝下矿泉水之后,缘清了清嗓子。

    一可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那之前世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话,我会很头痛。”

    “原来如此。”

    文森意有所指地点头。

    “那么,等你该做的事情完成后,能把力量借给我们吗?”

    “你的想法真积极。”

    这下连缘都不禁苦笑。

    自己的问题被无视并没有让文森感到不悦,他改变发问的角度。

    “你非做不可的是什么事呢?”

    “喂、喂,你当这里是忏悔室吗?”

    缘背离开沙发,像要逃离文森般在客厅中移动。

    “你有想忏悔的事?”

    被这么一问,缘停下脚步。

    他并不是刻意要这么做。

    缘凝视文森,抽搐着吊起嘴角。

    “就算是之后才要做的事也可以吗?”

    “只要是存在于你心中,让你烦恼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文森敞开双手表现出宽容,缘哼了一声,像嘲讽对方般吐出一口气

    缘稍微靠近文森一步,手上握枪的他俯瞰着老绅士。

    “我非做不可的事情,是复仇。”

    “复仇吗?”

    文森看来并不特别惊讶,也不怀疑。

    或许连缘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他脸上贴着冷笑,把宝特瓶丢到沙发上。

    然后拿出香烟叼在口中,轻轻耸肩。

    “不错,复仇。很没意义吧?但我并不打算放弃。”

    “复仇无法让任何人幸福——这你知道吧?”

    文森静静地这么说,缘为猛然涌上的笑意浑身颤抖。

    他发出声音吃吃地笑。

    狂笑好一阵子之后,他大吸一口烟让自己镇静。

    “幸福什么的,你脑袋到底多天真啊?”

    与其说是对文森说,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笑容的残滓让他神情扭曲,对神父抛出话语。

    “我只是想要让他们吃苦头而已。我无法原谅他们还悠哉地活在世上。”

    缘以平淡的语气吐出充斥激情的话语,让文森表情僵硬。

    他再次靠近文森。

    “不让他们好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事情不过就是这样。”

    “你愤怒的源头来自何处?”

    文森依旧冷静。

    “驱使你的原动力到底为何?”

    “——你觉得是什么呢,神父?”

    缘测试对方反问。

    文森凝视着缘,诚实地回答:

    “就算我说出来,那也没意义。只要你自己理解便已足够。”

    “真是话随人说呐。”

    缘笑得肩膀打颤,他突然举起枪,缓缓拉近与文森之间的距离,枪口对准神父的头部。

    “若是异教的神就杀掉。对有这种想法的圣职者来说,这也讲得太轻描淡写了。”

    “排除异教并非什么过激的想法。”

    文森用双手旋转手中的宝特瓶,漾开微笑。

    “因为只有我们的神是唯一神。谎称为神的存在,除恶魔之外别无其他。”

    “现在没有日本真是太好了。据说那里有八百万个神,你光是杀神就要耗费一生呢。”

    缘的话可说相当挑衅,但文森只是轻轻点头。

    “这种国家会毁灭,是神的旨意也说不一定。”

    “——你这边果然有点坏掉。”

    缘用挟着香烟的手指轻敲自己的侧头部。虽然他的形容法带有侮蔑,但文森只是苦笑,不多加追究。

    然后,这时候他终于扭开宝特瓶瓶盖。

    他稍微灌入里面的水之后,开口说道: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缘一催促,文森便轻瞥寝室一眼。

    “你还记得你跟安琪拉初次见面时的事吗?”

    “嗯。”

    缘点头之后,文森又喝下一口水。

    然后他像是在选择话语般慎重地开口。

    “那时候的安琪拉提到你妹妹,那是非常罕见的事。”

    文森说,平时的安琪拉是对周遭事物以及他人不大感兴趣的孩子。的确,她文静乖巧,话也不多。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你妹妹感兴趣,或许她是对你本身有兴趣。不过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妹妹——”

    “那家伙死了。”

    缘那失去感情的声音,让文森猛然抬起头。

    “我妹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缘以事实回答文森问题,但文森嘴巴微开,呆若木鸡。

    他的脸色让缘表情扭曲,不快地啐了一声。

    “是你问我的吧?那又怎么样?”

    “啊,不……”

    至今文森的感情很少出现起伏,但他现在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

    “这么年轻就过世,是因为意外吗?还是疾病呢?”

    “所谓的绅父,都会像这样追究这种事吗?”

    他依旧是以失去感情的平板语气这么说。

    文森摇头。

    “不,抱歉。是我过问了。”

    然后他起身,深深低下头致歉。

    “我一心只想理解你,却忘记要体贴你的感受。”

    “也好,没差。我就告诉你吧。”

    文森感觉坚硬的铁块碰上自己垂下的头,全身僵硬。

    缘以冰冷的视线刺穿朝自己垂下的神父头部,嘴角浮现理智随时要断线的笑容。

    “是我杀死的——怎样,满足了吗?”

    “这——”

    他诧异到说不出话,像要塞进自己脑袋的枪口也让文森抬不起头,呻吟出声。

    可是,让他陷入紧张的情势在瞬间瓦解。

    “谁!”

    缘把顶着文森的枪转向背后。由于头上的压力突然消失,文森整个人瘫坐到沙发上。

    枪口指着一位女性。

    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像后脑被枪抵着一样。

    神经随时保持紧张,夜晚连连惊醒。想着自己能做什么,却为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击倒。

    三餐也食不下咽。

    由于天生食量小,所以也不怎么引人注目,但还是让玛莉露跟柯洛薇有些担心。

    就这样,一星期眨眼间便过去。

    今天,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

    他已经分批把无论如何都想带走的东西拿到外面保管,但他顶多也只做了这些,

    诺耶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柯洛薇泡好的咖啡边思考。

    还有其他办法吗?

    跟缘他们说明事情原委,一起迎战师父——他曾这么想过一次,但在沙盘推演中他们全军覆没,现实中的结果恐怕也会一样。

    “怎么了?扳着一张脸。”

    柯洛薇替他再倒一杯咖啡。看到坐在沙发上,双眼直盯着电视荧幕沉默不语的诺耶耳,柯洛薇蹙起眉头。电视上播放的是喜剧片。

    “这有这么无趣吗?”

    “嗯,是有些无聊……大概。”

    诺耶耳一边喝咖啡,一边暧昧地回答。

    他对柯洛薇说过自己不会逞强。

    自己的选择算是遵守与她的约定吗?

    “对了,检查结果如何?”

    “嗯,没问题。”

    柯洛薇漾开笑容。

    光是这样,诺耶耳就觉得自己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只要自己离开,就能守住这里的和平。

    “喔,这电影还在播啊?”

    跟沉稳无缘的大嗓门和脚步声闯入。

    “不论看几次,我都能捧腹大笑呢。”

    约翰巨大的身体沉入沙发中,反作用力使诺耶耳的身体弹起来。诺耶耳白了粗鲁的约翰一眼,冷峻地说道:

    “你啊,该不会是幽默的感性都被肌肉压垮了吧?”

    “怎么?你羡慕我的肌肉吗?”

    约翰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抓住诺耶耳后颈。

    “好,我知道了。我从现在开始锻链你。”

    “你应该稍微重新锻链的,是自己的脑袋。”

    诺耶耳甩开约翰厚实的手指,拿着咖啡杯起身,就这样从客厅走到厨房避难。

    “怎么了?摆出一张怪脸。”

    厨房中的玛莉露正在准备晚餐材料。她熟练地分解鱼。

    “什么意思?”

    诺耶耳这么问,玛莉露一边把菜刀的刀刃刺入鱼腹,一边说道.,

    “平时你被约翰闹着玩时,总是打心底露出厌恶的表情,但今天似乎不是这样。”

    “——那只是我长大了而已。”

    即使内心震惊,但诺耶耳还是故作镇定。

    玛莉露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

    “莫非是……你跟克拉拉结合了?”

    “拜托你别闹了。”

    诺耶耳苦笑,把空杯放在流理台。玛莉露侧眼看着他的模样,手中不停下分解鱼的动作,微微皱眉。

    “发生什么事吗?”

    虽然她诧异地这么问,诺耶耳当然不会坦然承认。他只是轻轻耸肩,不做任何回答。

    他瞄了时钟一眼。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诺耶耳直接走回房间,大半行李都要留在这里。无论是散乱于桌上的实验器材,还是地上堆积成山的书,全都要放置不管。诺耶耳走近杂乱的书桌,伸出手握住桌上的避邪物。

    这是他为预防万一准备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放入口袋,视线移往别处。放在小型相框里面的,是柯洛薇出院时大家一起照的照片。所有人集合到客厅中爽朗地笑着。

    诺耶耳凝视照片一段时间,最后拿起相框抽出照片。

    然后他拿下挂在墙上的外套穿上,将手伸进内侧。在腰间缠上固定有几把短剑的皮带,同时把短杖装上。他检查藏在袖口中的护身符,戴上戒指。

    就这样,准备结束。

    “怎么,你现在要出门吗?”

    走出房间的时候,尤里乌斯向他搭话。出门买东西的他,手中提着大袋子。

    “今天佳碧要回来,所以晚餐挺豪华的喔。”

    “我有点私事。”

    诺耶耳心中觉得有点歉疚地撒谎。

    “我很快就回来。”

    背对再也不会回来的房间,诺耶耳走向玄关。

    “你买了什么回来?”

    “纳豆。”

    “为什么!?”

    “哎,因为佳碧那家伙喜欢啊。”

    “那东西臭死啦!”

    尤里乌斯他们谈话的声音,轻轻传到诺耶耳穿鞋的背影。

    即使胸中一阵锐利的疼痛窜过,但他不能停下脚步,也不需要回头。

    打开门,踏出门外。

    他在那里跟缘撞个正着。

    “你要去哪?”

    “有点事。”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答得若无其事。

    像平时那样冷淡地答话之后,诺耶耳经过缘身旁。

    “喂,诺耶耳。”

    被叫住的时候,他心跳微微加速,但回头的时机应该没有停顿才对。缘靠着房门,瞪视诺耶耳。

    “你最近常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啊?”

    诺耶耳彻头彻尾保持平淡地面对缘怀疑的模样。缘的直觉尤其敏锐。为不让他发现,诺耶耳对他的追问表现出不悦。

    “话说回来,我要在哪里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哎,是这样没错。”

    即使如此,缘依旧无法释怀的样子。

    “我在想,你是不是过上什么麻烦。”

    “我可不是小孩子。”

    诺耶耳用讥笑道:

    “就算遇上麻烦,我也能自己擦屁股。”

    他丢下这句话,再次蹈出步伐。

    “我只是想说,若是没办法,我可以帮忙。”

    缘这么说。

    “我知道啦。”

    诺耶耳轻轻挥手。

    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走出建筑物后,他仍旧直视继续前进。因为他知道,一回头脚步就会停下来。

    诺耶耳踏着跟平时一样的步伐往前,微微苦笑。

    看来自己竟然如此眷恋现在的生活。

    也因为如此,他才能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来到就算回头也看不见建筑物的地方之后,诺耶耳才停下脚步。还有时间。不过,他也没什么想绕道过去的地方,踏出的步伐比刚刚还要缓慢。近处的枪声传入耳中,怒吼跟悲鸣乘风而来。在这样想的同时,他也听到愉快的笑声跟孩童的哭声、母亲安慰小孩的声音。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是这条街的声音。

    组织中没有这么多采多姿、人们生活的声音。

    一开始他会为这喧嚣皱眉,但现在的他甚至为此感到舒适。

    他的脚走向商业区。集中各式各样商业设施的那地方跟其他区块不同,很少听到剑拔弩张的声音。他迅速扫视周遭,四处都可看见联会的人。

    诺耶耳在自动贩卖机买下罐装咖啡,拿起咖啡往北走。商业区的南北之间差异甚大。南方大多是购物中心跟电影院等平常设施,北方则是所谓的风化区。许多店铺都是夕阳西下之后才营业,在靠近黄昏的这时间,周遭飘荡着一股奇妙的静谧。

    诺耶耳无处可去,侧眼看向铁门拉下的店铺喝起咖啡。

    一段时间之后,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来。

    即使商业区处于联会的保护伞下,风化街的纠纷还是家常便饭——诺耶耳并不以为意。

    可是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联会的人正要包围自己。

    诺耶耳皱起眉头,若无其事地把空出的手伸入外套中。

    “你就是尤里乌斯那边的『魔导士』吧?”

    “是没错。”

    他边回答,手边伸向皮带上的短剑。

    “有什么事吗?”

    “前面有起魔术引发的杀人事件。”

    其中一个男人这么说。

    “我们想询问你一些事。”

    “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喔。”

    说话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

    这条街上包括诺耶耳,只有四个“魔导士”,而剩下的三人全都隶属于联会。

    “被杀的,是与你有深交的人。”

    “是谁?”

    诺耶耳询问的同时,已经半猜到答案。

    “是名叫克拉拉的女性。她的尸体在店内被发现。”

    男人的回答让诺耶耳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手脚底端变得冰冷的感觉袭来,周遭的喧嚣远去。

    “九成。”

    他连自己讲了什么都不知道,话语脱口而出。

    “别搞错,是九成。”

    “什么?”

    男人们觉得有些诡异,皱起一张脸。

    脑中爆出火花的感触让诺耶耳眯起双眼,他扫视包围住自己的男人们一眼。

    “但她是个好女人,不管剩下的那一成是什么。”

    “——总之,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联会的成员们静静地拔出枪。

    诺耶耳的手指离开成束的短剑,直接抓住避邪物。

    “萨基尔,带吾到汝臂膀中。”

    “开枪!!”

    男人领悟诺耶耳唱出“咒文”,在呐喊的同时,自己也从近距离朝诺耶耳开枪。联会的成员们毫不迟疑,也毫不留情地射出子弹往诺耶耳身上招呼。

    但是枪弹并没有剌入诺耶耳肉里,猛撞上他背后店铺的铁门擦出火花。

    在他们眼中,诺耶耳像是消失一般。

    但诺耶耳却一步都没有动过。

    他的肉体既是在那里,却又不存在——他展开施法在避邪物上的小型“结界”,错开自己存在的位相。进入“结界”之后,没有人碰得到他。然后诺耶耳也是,只要人在“结界”之中,就丝毫无法干涉现实中的事物。

    但是他不需要做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

    诺耶耳穿过他们的躯体,拔腿狂奔。

    他跑向克拉拉工作的店家。

    一股呕吐感涌上。感觉胃液随时要逆流到食道,但现在没时间呕吐。脑袋的活动迟钝,思考能力低下,但现在要委身于那种感觉还太早。

    真的无法预料到这种情况吗?

    他应该很清楚亨利克司是哪种人才对啊。

    “畜生。”

    诺耶耳咒骂一声,加快脚步。

    他到目的地时,店前已经围满人潮,嘈杂的说话声跟呜咽的声音自店内流泻而出。诺耶耳穿过完全塞住店家入口的凑热闹人潮,以及维持秩序的联会成员走入店内。

    店内的惨况,乍看之下像有炸弹爆炸过一般。店内桌椅皆尽断裂,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都有无数龟裂。

    诺耶耳取出眼镜,隔着镜片扫视店内。

    果然,强烈的魔力痕迹飘荡空间之中,仿佛融化的糖果般扭曲诺耶耳的视野。

    他啐了一声,拿下眼镜往店内前进。他见过的几个人正手遮住脸嚎啕大哭。穿过那阵悲叹的声音之后,那位女性就在前方。

    无论是由谁来看,女性——克拉拉的死都毋庸置疑。

    仰卧于血泊中的她,并没有头部。

    自颈部被砍断的头部,横躺在附近沙发上。

    诺耶耳缓缓靠近,稍微迷惘之后走近她的头。他跪到沙发旁,虽然知道触碰不到,依然伸出手指。

    克拉拉诧异地张开双眼,至今依旧凝视着虚空。

    她恐怕还来不及感到痛苦便死去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抱歉。”

    诺耶耳无力地呢喃。

    然后,他靠向克拉拉的脸。

    两人的嘴唇无法互相碰触。

    诺耶耳起身走向店外。杀害克拉拉的是亨利克司不会错,而且,他没道理只杀害克拉拉。

    若是如此,那下一个目标是谁,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诺耶耳再次拔腿奔驰。

    赶到之后自己到底又能如何——诺耶耳甚至还无暇思考这件事,拼命地跑回家。

    3

    “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于缘尖锐的问话声,那女人——身穿黑色皮外套的女性那丰厚的双唇浮现微笑。

    “我很正常地进来啊。打开门,用脚走路。”

    女人以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缘知道这不可能。既然对付入侵者用的忍术丝毫没有发动,那打开门进来这种事,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就算追问这件事也没意义。

    缘轻哼一声。

    “以偷鸡摸狗的小偷来说,你倒是挺大方的。”

    “若我是偷鸡摸狗的小偷,我应该会等你们睡着。就因为不是,我才会在这里。”

    女人轻轻摇头,雷鬼头随之摇曳。

    这女人是位黑人。

    她身高比缘还高,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出她经过锻链的肉体。武装方面,至少在看得见的地方有一个——她背后背着看来像是金属制的棍棒。虽然无法知道外套下面藏着什么,但缘判断应该不会只有那根棍棒。

    “你是——”

    缘感觉文森在自己背后倒抽一口凉气。

    看到那反应,女人眯起双眼。

    “哟,神父先生。你以为耍那些小聪明,就逃得掉吗?”

    女人以玩弄猎物般的眼神瞪视神父。

    这一句话显示出女人的身分。

    “『源体』的『魔导士』吗?”

    “你就是紫堂缘吧?”

    女人黑珍珠般的双眸转向缘。

    她踏出一步。

    厚重的靴子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是理解的摩尔甘,如你所料,我是『魔导士』。”

    外表看来不像“魔导士”的摩尔甘,以自然的动作抓住背后的棒子。

    虽是全长一点八公尺的金属棒,但看那形状,或许称之为手杖会比较恰当。棒子自中间左右的位置开始有装饰,杖头的雕刻呈现女性把珍珠抱在胸前的模样。

    她握住雕饰部分的下方,以单手轻松地挥舞,扛到肩上。先不管那是以什么金属做成,但从挥舞时沉重的声音可听出那东西有相当重量。由此可看出单手操控那东西的摩尔甘的臂力。

    “我有听诺耶耳谈过你的事情。”

    摩尔甘计算着与缘之间的距离,移动靴子的鞋头道:

    “紫堂流忍术——血统的奇迹吗?跟我们『魔导士』既相似又不同呢。”

    #插图

    她愉快地漾开笑靥,从双唇的缝隙中可窥见她洁白的牙齿。

    “我们是扭曲事象,而你是重组事象。力量跟技巧——真是有趣。”

    “一点也不有趣。”

    缘否定摩尔甘的话语。

    “你的目的是安琪拉吗?”

    “当然。”

    摩尔甘点头肯定,雷鬼头随之摇曳。

    “虽然我对紫堂流忍术有兴趣,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旁观。”

    “啊,这意见就有趣了。”

    缘突然露出笑容,摩尔甘微微歪着头感到奇怪。

    “嗯?”

    “你擅自闯入他人家中,还说我要诱拐小孩,请你旁观,这不是很好笑吗?”

    被这么一说,摩尔甘搔搔后脑,嘟起嘴巴。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我都像这样打招呼了,不能宽容一下吗?”

    “不能。”

    缘果断拒绝,同时扣下扳机。

    无论如何,摩尔甘还没做好战斗准备。

    枪口飞出的子弹集中地袭向摩尔甘的胸部。没有东西能阻碍子弹的前进。

    但事实上,火花四散,子弹被弹开。

    摩尔甘拿手上的手杖扫开子弹。

    虽然对方有异常的动态视力跟反射神经,但缘并不诧异,早已采取行动。

    把剩下的子弹射向摩尔甘,本来就只是牵制对方而已。

    缘趁她扫下子弹时,抓着文森的后领拉着他后退,摩尔甘立刻采取应对,解决子弹之后立即突击。

    缘抓住文森时,踹倒原本他坐着的沙发。

    摩尔甘并不避开挡路的沙发,活像挥开碍事的虫般随手挥杖。

    那一击便打碎了沙发。

    为此感到诧异的人不是缘,而是摩尔甘。

    归类于打击武器的金属手杖有可能打破沙发,却不可能把沙发打碎。

    摩尔甘的反应果然迅速。

    她以扫开沙发的同时踏出的脚为轴心,一口气飞身后退。

    钢丝从弹开的沙发飞出。

    无数钢丝为捆住摩尔甘划空袭来。

    她用双手抓住手杖急速回转。

    金属杖制造出来的漩涡逐一吞入钢丝。

    最后伸展到底的钢丝无法抵抗持续旋转的手杖,尽数被扯断。

    缘已经退到墙边,对着为突然的战斗整个人愣住的文森说道:

    “不想死就乖乖待到结束。”

    然后他也不等对方回应,就把文森往背后的墙壁抛出。

    可能是以为自己会猛撞上墙壁吧?文森轻声悲鸣,然后就这么被吸入墙壁。

    缘直接往旁横移,手伸向放在墙边的小橱柜。他按下橱柜侧面的某个位置,天花板的一区块随机关打开。

    放在里面的,是手里剑。

    收纳着五枚十字型的手里剑。

    缘抓住那东西的同时,踢了一下地板。

    被断裂钢丝缠住的手杖从头上劈下。沉重的一击粉碎橱柜,碎片洒向四处。

    会慢一步追击躲开的缘,是因为摩尔甘防范是不是又有东西会从橱柜飞出。

    缘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身的同时逐一投出手里剑。十字手里剑在射出时被施加强力回转,画出不同的轨迹。

    摩尔甘挥杖想打下从上下左右袭来的手里剑。

    但那却是个败笔。

    撞上金属制手杖的手里剑发出尖锐声音爆炸。

    手里剑上涂有液态炸药,遇上强烈冲击就会产生小规模爆炸。

    在摩尔甘身边连续发生爆炸,引发的冲击波跟烟雾一时性地麻痹她的行动。

    缘跑向客厅中的某个书架。

    排满精装书的巨大书架,在缘轻轻一压之下往旁滑行,书架后方墙壁凿有小型方形空间,里面收纳着一把刀。

    缘抓住刀,拔刀出鞘。

    背后摩尔甘已挥杖逼近。

    缘压低身子,于前进的同时转圈。

    劈下的手杖猛撞上被机关推回的书架,把玻璃连同书本一起压烂。

    缘回转的同时穿过摩尔甘身旁,伴随转身往她背后挥出一刀。

    缘才觉得自己的刀被弹开,就看到摩尔甘大幅展开身体,横向往自己正后方猛挥出杖。

    金属互相擦撞的沉重声音、摩擦的声响,以令人不快的音色振动鼓膜。

    “这样啊,这里就是所谓的忍者屋吗?”

    摩尔甘伸舌舔拭从额头流下的鲜血。

    “而我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罗?”

    “以虫来说,你太大只了。”

    面对以惊人臂力推出手杖的摩尔甘,缘突然放开力气。

    他于放松的同时跳跃。

    缘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到空中,失去抵抗的手杖来势汹汹地通过下方。缘的身体被那风压往上推挤,飘至天花板,就这么贴在上面。

    摩尔甘轻吹口哨,仰望倒挂的缘。

    “那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企业机密。”

    缘吊起嘴角微笑,就这么在天花板上疾驰。

    目的是设置于天花板上的照明器具。

    他跑到照明器具旁边,用手指触摸。

    缘自己就这么由天花板往地板跳,于着地的同时重新转向追杀过来的摩尔甘。

    头上的照明器具发出马达运转的声音。

    摩尔甘原本想扑向缘,但那声音让她抬起视线。

    圆形的照明器具回转。

    照明的部分消失到里侧,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机关枪。

    摩尔甘边咒骂边翻身。

    她虽然能用手杖弹开子弹,不过机关枪对她来说似乎是超出负荷。比起防御,她选择逃走,但机关枪的子弹接连射到她身上。

    中弹的冲击让摩尔甘巨大的身躯往前倾,就这么跌倒在地。

    但她旋即跳起身,以没有握住手杖的手丢出某种东西。

    那是把短剑,但却在到达机关枪的底座之前就发出强光以及爆炸的声音。

    缘的肌肤感到刺痛。

    摩尔甘投出的,是施加电击魔术的短剑。短路的机关枪冒出白烟。

    摩尔甘又以小动作,朝缘丢出另一把挂在腰上的短剑。

    看到刚才的景象之后,缘知道只能躲开。

    正当他移动体重闪避,踏出斜前方的时候,摩尔甘已冲上来。

    她如举长枪般提长杖杀到。

    缘又再跨出一步,移动身体躲开突刺。

    但手杖以跟突击几乎不变的速度,追着缘横向扫来。

    已经做出攻击动作的缘情急之下立刀格挡手杖,但他的姿势不佳,想站稳脚步却力不从心,被推开两三步。这时候摩尔甘的脚自低处弹出。

    缘小腿感觉到沉重冲击的同时,一阵漂浮感袭向全身。

    当他理解到自己的脚被扫开,人浮在空中时,摩尔甘的追击已然袭来。

    在空中能做的事不多。

    缘的眼睛捕捉到摩尔甘的手肘正刺向自己侧腹,但在这状况下要躲过那一击可说是难如登天。

    那么,也只能承受了。

    她的手肘如铁锤般沉重,冲击力贯穿缘使力涨起的肌肉直达内脏。

    缘身体被撞飞摔到地板上,顺势打滚。

    耳畔传来地板振动的声音。

    摩尔甘似乎不打算让缘起身,立刻追击。

    但缘也不光只是承受攻击而已。

    他自挨打之后就开始结“印”。

    缘剧烈回转的身体猛撞上墙壁,摇晃的视野中看到摩尔甘冲过来。

    为拿来刺穿缘而架在腰上的手杖,看来活像架在弓上的箭。

    茌那东西射出来的前一刹那,“印”已完成。

    “『钢戈』。”

    缘吐出的言灵,使世界产生变化。

    用在整间房的钢材改变其样貌。

    摩尔甘脚下的地板炸开。

    使用于地板下的钢材前端变得跟枪一样尖锐,袭向摩尔甘。

    她啐了一声,脚踢地板往旁移动。

    在她前进的方向上,墙壁跟地板一样炸开。

    钢之枪贯穿墙壁射向摩尔甘。

    摩尔甘并没有连续回避两次。她一边咒骂,一边挥杖敲击伸长的钢之枪。

    不知道该要有多强的臂力才能办到——坚固的钢之枪承受不住手杖的一击,以打点为中心断裂。

    但是枪逐一破坏地板跟墙壁出现,为贯穿摩尔甘的肉体伸长。她自由自在地挥舞手杖,依序折断钢之枪。金属败给超越耐久力的力道,沉重声音在她身边接连响起。

    缘不管内脏损伤发出的哀号,流畅地滑过墙壁移动。

    摩尔甘看见他的动作,于单手操纵手杖的同时,用空出来的手握住短剑。

    缘在视角一端盯着那景象,往厨房移动。

    正可谓是千钧一发。

    缘飞身滚进吧台背面,追在缘身后来到的短剑猛撞上吧台,制造出摩擦的声音,发散出寒气。缘闪过接二连三地冻结空气水分,使水分结晶的寒气往深处前进。

    食器柜跟橱柜等家具并列于宽广的厨房中,但缘却跑向要文森别使用的冰箱。

    冰箱门需要指纹认证,不是缘就无法打开。

    缘打开冷冻库,拉出制冰机。

    “这种时候你还喝酒吗?”

    摩尔甘出现在厨房入口。

    缘咧嘴而笑。

    “做这么多运动当然口渴,你也要喝吗?”

    缘边说边朝摩尔甘丢出制冰机里的冰块。摩尔甘没有选择弹开飞来的冰块,直接冲向缘的作法。

    缘不可能丢出普通的冰块——她这么判断,连碰都不想碰到地往客厅后退。

    可是摩尔甘的判断还是不够精确。

    冰块撞上墙壁跟地板后,如弹珠般粉碎。

    然后冒出大量白烟。

    这些白烟以惊人的速度从厨房涌进客厅,染白整片视野。

    “这是……!”

    摩尔甘呻吟一声,屈单膝跪下。

    放在制冰机里面的,不是冰。

    伪装成冰块的玻璃容器里,装的是紫堂家秘传毒药——被炼成不会结冰的液体,绝对不会冻结的这种毒药,拥有一触碰到常温就会瞬间蒸发的特性。

    于汽化状态吸入的话,这药会麻痹神经,最后侵犯肌肉,停止呼吸。

    摩尔甘试图离开这里,但她的脚无法动,最后整个人往前倒。

    即使如此,缘还是不大意,缓缓接近。

    摩尔甘脸颊贴着地板,以一只眼睛往上看。

    “原来连毒药都无法对Ninjamaster产生效果吗?”

    “怎么可能。”

    缘一边苦笑,一边用脚尖踢飞摩尔甘的手杖。可能是她的指尖已经使不上力,手杖离开她手中,滚到房间角落。

    “应该没有人会制造做不出解药的毒吧?不过就是这样。”

    “哎,说得也是。”

    摩尔甘白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缘在她触碰不到的距离蹲下。

    “若继续这样下去,你将会窒息而死。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若你不愿意回答,那也无妨。”

    “有能让我活下去的选项吗?”

    “没有。”

    缘的回答冷酷到不带感情。

    但摩尔甘并没有露出感叹或是恐惧的表情,轻轻哼了一声。

    “算了,好吧。你想问什么?”

    “你们『源体』盯上安琪拉的理由。”

    这问题让摩尔甘吊高两边嘴角,眯起双眼。

    “为从邪恶的神父手中拯救年幼的少女,若我这么说你要相信吗?”

    “若你是诚心诚意这么说,我是没差啦。”

    缘一派认真的点头,摩尔甘噗哧一声,身体打颤。然后剧烈咳嗽,痛苦地扭曲表情。

    “真是胡闹的家伙。”

    “那是我想说的话。”

    缘皱鼻啐道。

    “不使用魔术而专注于肉搏战的『魔导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应该是对自己身体施法,强化能力吧?”

    “因为我不擅长记『咒文』啊。”

    也不知道摩尔甘话中有几分是真的,缘怀疑地眯起眼睛。

    “一般来说,要对自己的肉体施法很难,更何况是这么高等的魔法。”

    “……就算拍我马屁也没好处喔。”

    摩尔甘的嘴角好像觉得恶心般扭曲,缘起身后退两三步。

    “我并没有期待什么,只是想叫你别再假装中毒而已。”

    缘的话语让摩尔甘瞬间瞪大眼睛,她旋即尴尬地抬起上半身。

    “你怎么,知道的?是我演技太差吗?”

    “哎,要说不好的确是不好没错。”

    缘耸耸肩。

    “真要说的话,若神经毒有效,你连话都说不出来。”

    “啊——”

    发出莫名痴呆的声音之后,摩尔甘困惑地拉动自己的雷鬼头。

    缘提刀直指她的鼻尖。

    “我们重来一次。我再问你,为什么盯上安琪拉。”

    “当然是为有效利用那个力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摩尔甘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先说好,我们没有想要让『高墙』消失。在这一点上,跟你一样。”

    “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缘左右挥动没有拿刀的手说道。

    “那么,有效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摩尔甘的手指竖立唇前。

    缘一口气逼近,迅速地刺出刀。

    摩尔甘当场后仰,刀锋掠过她的鼻尖,砍断雷鬼头其中一撮头发。整个人往后仰的摩尔甘顺势后翻,快速拉开距离,拔出腰带上的短剑。

    “竟然动女性的头发,真是过分的小弟。”

    “还是削下你鼻子比较好?”

    缘边耍嘴皮子边逼近摩尔甘。

    “再说,不要叫我小弟。我们年纪没差太多吧?”

    的确,摩尔甘看起来不到三十岁。

    但是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已经活两百多年啦。”

    “啥?”

    缘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时短剑刺来。

    至今为止,她只把短剑当作投掷道具使用。虽然缘并不觉得一定是这样,但心中还是不免大意。

    他不禁对接连刺出的短剑挥出刀。

    然后在短剑刀刃跟刀触碰的瞬间,摩尔甘已不见人影。

    她在短剑被扫开的前一刹那放开手,往旁横移。

    只是缘不追她。

    因为他扫开的短剑喷出火焰。

    那并非爆炸,而是纯粹地朝缘喷出火焰。缘边咒骂边后退,匹敌火焰放射器的火力以高热使视线摇曳。

    摩尔甘趁隙捡起被缘踢开的手杖。

    “——两百年还真是令人佩服呢。”

    “我是说真的。”

    缘苦着一张“被摆了一道”的脸,摩尔甘一脸受伤地嘟起嘴。

    “我是现在少数出生于『丧失节』之前的人喔。”

    “哎,出一张嘴是很容易啦。”

    要固执于这种无法确认的事也实在太蠢,因此缘决定不理会对方。

    这似乎让摩尔甘不服,她一边用肩膀扛起手杖,一边揶揄缘。

    “不愿意正视自己无法理解的世界,那也很容易啊,小弟。”

    “我不是要你别这样叫我了吗!”

    虽然缘语气变得凶恶,摩尔甘还是不为所动地耸肩。

    “只要活将近两百年,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小弟小妹啊。”

    缘不理会她的抱怨,刀尖直指摩尔甘,慎重地移动。

    摩尔甘也配合他的步伐静静前进。

    然后她放下扛在肩上的手杖,用杖底轻敲地板。

    “嗯,今天就先这样吧。”

    她满足地点点头。

    缘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瞪视摩尔甘。

    “今天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源体』并不打算与你为敌。”

    摩尔甘双手放在手杖上,双眼凝视缘。

    “以我个人来说,我甚至想跟你交个朋友呢。你对融合魔术跟忍术有兴趣吗?”

    “先是非法侵入,然后是劝诱吗?”

    缘讲得气愤。对方态度太过随便,就连缘都不禁动起肝火。

    摩尔甘似乎也不全然是在说笑。她轻轻旋转立于地上的手杖,窥伺缘的反应。

    “就算你不是『魔导士』也不用客气喔。『源体』确实是魔术组织,但还是有许多人使不出魔术。就算多一个忍者也不会有人在意。”

    “别以我会加入为前提说话好吗?”

    “你有不愿意加入的理由吗?”

    “我只是想不到任何加入的理由而已。”

    缘的语气凶恶,像要表达“给我差不多一点”似的。

    摩尔甘看着他好一阵子,之后深深叹息。

    “我有点太性急了。”

    她自顾自的反省起来,绷着脸按摩后脑。然后当再次举起手杖时,她挥挥手。

    “那么,再见啦。”

    摩尔甘的语气轻松到活像要从朋友家告辞一般。

    当然,缘不打算眼睁睁地放她离开。

    “开什么玩笑。”

    他边咒骂,边为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蹬了一下地板。

    但缘立刻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室内温度于瞬间急速下降的缘故,吸入体内的空气冷到令喉咙跟肺部发疼。窜上身体的酥麻感触,是因为有静电产生。

    或许是连气压都有变化的关系,贯穿耳朵般的高音振动鼓膜。

    然后,摩尔甘的身影轮廓逐渐从缘的视线前方消失。

    那身影整体失去颜色,有如海市蜃楼般摇曳,缓缓丧失立体感。

    “怎么可能。”

    他吐出的嘟哝,被与腹腔共鸣的沉重巨响吞没。

    室内空气膨胀,推得缘倒退几步。

    他房内的物品不停振动,玻璃出现龟裂。

    然后摩尔甘的身影倏地消失。从她所站的地方,冒出的白烟飘散到四周。

    缘跑到摩尔甘原本站立的地方,之所以有空气摩擦的声音,是因为剧烈的寒气从那里散发出来的缘故。

    “竟然是空间转移。”

    缘愕然地说道。

    利用魔术使出的空间转移难度,远比缘使出的忍术还要高上许多。据说光是要让物体转移,就需要很长的“咒文”以及媒介,还有许多名施术者。

    若对象是人类,听说连成功案例都屈指可数。

    可是摩尔甘连一句“咒文”都没有唱诵,就在媒介看来只有那根手杖的情况下完成空间转移。

    缘感觉自己吐出的气息被冻成白色。脑中浮现摩尔甘说过的话。

    “两百年吗?”

    只要钻研这么久的时间,人类甚至做得出这种超乎想像的事情吗?

    可是缘轻轻摇头,往文森被抛入的隐密房间前进。

    诺耶耳呆立当场。

    各种感情于脑中炸开,所有神经麻痹,动弹不得。

    就连呼吸都忘了。

    正当他突然想起什么般吸氧气进入肺的那瞬间,浓密的血腥味使他噎住。

    诺耶耳当场屈膝,剧烈咳嗽,无法理解眼前光景。

    大家都死了。

    这不是预感,是确信。

    他抬头仰望,游移为泪水晕开的视线。

    约翰巨大的身躯倒在离入口最近的位置。他恐怕是第一个冲向入侵者的人。

    俯身倒地的他,背后开出一个大洞。

    胸部被破坏,一击毙命。原本在胸中的东西粉碎,飞散四溢。

    “连你自傲的肌肉都挡不住吗?约翰。”

    诺耶耳想要笑,但却失败。从口中跌落的,只有通过他紧缩的气管的尖锐呼吸声而已。

    约翰的没神经,到底惹毛自己多少次?

    自己到底为约翰粗鲁的行径,愤忾了几次?

    又到底被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拯救了几次?

    诺耶耳膝盖逐渐失去力气。

    即使知道就这么失去意识会比较轻松,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这么做。他晈紧牙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意识。

    诺耶耳踏着跟酩酊大醉时没两样的步伐,用身体磨蹭墙壁咎客厅前进。

    躺在沙发上的人,跃入他的眼帘。

    房间中心的沙发,是某个俱乐部让给约翰的。虽说年代久远,但坐起来还算舒适。

    常在这沙发上午睡的尤里乌斯,老被玛莉露怒骂碍事。

    可是,就算再怎么怒骂,他也不会再起来了。

    他身体虽然朝上,但脸却转向后方。这是头部被硬往后转,颈骨粉碎的缘故。

    向逃出组织,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的诺耶耳搭话的人,就是尤里乌斯。饿到无法动弹的诺耶耳蹲在地上,却没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不只如此,甚至还有人认为他身上可能有值钱的东西而袭击他。尤里乌斯赶走这些家伙,带诺耶耳回到这个家。若是那时候尤里乌斯没有找到他,诺耶耳应该早已饿死街头。

    “我很感谢你。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由于懂事前就在魔术组织这种特殊的环境长大,诺耶耳毫无在一般社会生活所需的知识跟经验。他甚至没用过钱。

    当时的诺耶耳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需要人重头教起,而尤里乌斯也没过问他原因,便照顾他的生活。

    他很想报恩。

    所以就算觉得愚蠢,他还是参与讨伐“变异”的工作,为金钱甘冒危险。

    这也是为了尤里乌斯最重视的事物。

    诺耶耳发出不成话语的悲鸣,视线移往自客厅延伸而出的走道。

    她恐怕是听从尤里乌斯的指示准备逃脱。

    逃生口就在走道前方。

    但柯洛薇无法抵达那里,后头勺遭受一击。

    头盖骨被粉碎,把里面的东西洒到地板以及墙上后倒地。诺耶耳摇摇晃晃地走向她。

    诺耶耳跪在动也不动的柯洛薇身旁,长声叹息。

    眼前的尸体,很难跟柯洛薇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笑口常开,时则动怒,偶尔哭泣——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

    一个好不容易才开始谈起未来的少女。

    “明明才正要开始呢。”

    话语有气无力地滑落。他低垂下头,提不起抬头的力气。

    “结果你还是没有把心意传达给那家伙吗……?”

    就算发问,对方也不会回答。

    喉咙振动起来。

    听似抽噎的奇妙声音断断续续,不停地晃动诺耶耳的肩。

    就算发现自己正在笑,他还是无法停止。

    他一边发出嘶哑低沉的笑声一边起身。这结局实在太过愚蠢,有如一场玩笑。

    诺耶耳就这么走向厨房。

    闻惯的其他香气,混在血腥的臭味中。

    诺耶耳窥探厨房,在厨房见到玛莉露。她靠在墙上断气。

    脖子以下的部分沾满血液。

    她的喉咙被人一把捏烂,整个挖出。

    诺耶耳喉咙流泻而出的奇妙笑声戛然而止

    他空洞的眼神移往火炉上的锅子。

    火还没关上,锅内的是玛莉露的拿手好菜,疑似炖牛肉的料理。

    众人会异口同声说疑似,是有原因的。

    至少那味道不是炖牛肉。

    虽然非常美味,但事实上使用的肉是猪肉,味道真要说的话,也比较偏向罗宋汤。

    但玛莉露却坚持那是炖牛肉,众人只好被迫接受那是炖牛肉。

    诺耶耳伸出颤抖的手关掉火炉的火。

    然后他走到玛莉露身旁跪下。

    虽然开口,却说不出话。

    眼泪自她睁开的双眸滴下。诺耶耳伸手擦拭她的泪水。

    虽然大概不是这动作引起的,不过她靠在墙上的身体往旁倾斜滑落,诺耶耳急急忙忙地抱住,支撑玛莉露的身体。玛莉露的额头靠上他的肩膀,柔软的红发掠过他的脸颊。

    她的身体还有温暖。

    眼泪唐突地溢出。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强忍住眼泪,只是感情无法跟上对现状的认知。

    当触碰玛莉露体温的瞬间,两者终于对上。

    诺耶耳抱住玛莉露的身体,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地痛哭失声。

    第一次见面起,诺耶耳就从她身上看到那身影。

    芙丽塔的身影。

    尤其是那对意志坚强,却又温柔的眼神极其相似。

    诺耶耳边哭边窥伺身旁玛莉露的脸。失去光芒的淡蓝色瞳孔,已映照不出任何事物。

    她死了——这事实沉重地压到诺耶耳身上。

    诺耶耳的心无法承受那重担,逐渐崩塌。

    “你告别完了吗?”

    所以就算听到那声音,诺耶耳也没抬起头。

    出现在厨房入口的红色皮衣女子轻声叹息。

    “明明不回来,就不用这么伤心——真是个傻孩子。”

    她的手为血与脂肪濡湿。套装上有几个疑似弹痕的空洞。虽然也有流血的痕迹,但从她的动作中感觉不出她有受伤。

    “来,站起来。我们回家。回你家。”

    “——这里。”

    嘟哝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我家是这里。”

    “那我就把这里烧掉。”

    这不是女子说出的话。

    严峻、冷酷的声音刺入鼓膜,令诺耳耳幽幽地抬起头。现身于红色女子身旁的亨利克司看到脸上满是眼泪跟鼻水的诺耶耳,和蔼地漾开微笑。

    “你希望在这里跟那女人一起化为灰烬吗,我的弟子?”

    “——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诺耶耳无视师父的话语发问:

    “我都已经要遵从你的愿望回去了不是吗?”

    “你要怎么做,并不是问题。”

    即使弟子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亨利克司依然用称得上温柔的眼神看他。

    “你忘了吗?『源体』是秘密组织。跟你有深刻接触的人,必须全部收拾掉。『魔导士』的肉体是组织的秘密仪式,这便是原因啊。”

    也就是说,跟诺耶耳的意志无关,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死与诺耶耳有关连的所有人。

    无论是诺耶耳的烦恼、纠结还是恐惧,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哎,虽然我让姓紫堂的小鬼跟另一个人逃跑了。”

    不知为何,亨利克司看起来很愉快。

    红色女子在他身旁跪下。

    “那么,我去追。”

    “哎,等等。”

    亨利克司用手上的手杖阻止女子。

    接着他用杖尖指着诺耶耳。

    “你去追他们,诺耶耳。”

    就算对方下令,诺耶耳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他完全不懂意思,思考追不上脱离常识的状况。

    亨利克司有耐心地对跟不上状况的诺耶耳重复说了一次:

    “杀死紫堂缘。由你解决那个使用忍术的家伙。”

    “为什么呢?”

    要说理所当然,这问题的确是理所当然。

    但亨利克司却放声大笑。

    “你问为什么?”

    亨利克司对懵懂无知的孩子,因不懂事故而抱持疑问漾开微笑,眯起双眸。

    “好吧。”

    他从铁灰色外套下取出一张照片。

    亨利克司把照片随手丢给诺耶耳。

    “我拿这东西跟紫堂缘的尸体交换,如何?”

    诺耶耳不明所以,视线飘向那照片。

    然后,屏住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已经崩塌的心再次动摇。

    心脏的跳动剧烈加速,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薄、急促。

    “她应该已经因为没有素养而死了才对。”

    但照片中映照着一位横躺的女性,她看来仿佛睡着一般。于胶囊型的密闭式睡床的液体中浮浮沉沉的人,的确是那女孩。

    是芙丽塔。

    “没错。”

    亨利克司深深点头,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指向照片。

    “可是,以材料来说,她很优秀。我为了你才将她保存起来。为用来做成你的夏娃。”

    诺耶耳茫然若失地听着亨利克司的话。

    他的脑袋还无法顺利运转。

    可是,身体已经有所动作。诺耶耳轻轻放下怀中的玛莉露,让她躺到地上。他合上玛莉露张开的双眼,用手指捡起照片。

    他再次确认照片中的女性。

    是芙丽塔。

    从那之后过了几年。诺耶耳稍微成长,但芙丽塔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

    “来,怎么样?这是公平的交易。”

    虽然亨利克司的声音传入耳中,可是诺耶耳并不回答,只是站起身子。

    他的脚毫无意识地前进。

    诺耶耳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亨利克司满意地点头。

    离开厨房时,他再次望向玛莉露。玛莉露已经不会责备诺耶耳的决定,也不会为此而笑。

    他转身走向玄关。

    尤里乌斯不会再救自己,约翰也不会再开自己玩笑。

    孤独一人。

    自己真的能杀死缘吗?

    真的打算杀死他吗?

    即使自问自答,答案还是没有浮现。

    他想把芙丽塔的照片放入外套口袋,才想起那里已经有一张照片。

    柯洛薇出院时大家一起拍的,一张照片。

    诺耶耳打开玄关的门,紧晈下唇。

    两张照片——该选择哪边?

    是失去的未来,还是应该取回的过去?

    诺耶耳现在正处于夹缝之间,动摇不已。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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