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梧桐花枯黄得不自然，盛季之中，不应该有这样的花。
寝殿中，颜卿和颜路守在床前，两人皆没有说话,只陪着颜贵太妃待在一处。
“怎么都不说话？”颜贵太妃缓缓地开口道，“叫你们来，不就是陪我说说话的？”
“不知道要说什么。”颜卿开口道。
颜贵太妃不免轻笑一声，“原来是没话说。哎，你都没话说，九弟应该是更没话说了。”
颜路抬眼看向她,他的双唇有些干裂,“阿姐。”
颜贵太妃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头,笑道：“你们俩没话说，那就只好我来说了。”
紧接着，她叹了口气，“看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还是有些感慨。我进宫的时候，你们还是小孩，还没我一半高呢。”
颜路看着她，欲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她说道：“人总是要死的，我十五岁进宫，已经十三年了，我二十八岁，已经活够了。”
颜卿突然掉下了眼泪，她握住颜贵太妃的手，“阿姐，你才二十八岁，我不要……。”
少女声音哽咽，颜贵太妃叹了口气,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别哭，阿卿长大了，怎么还哭呢？”
颜卿摇头，“阿姐，我真的怕，你别走好不好？”
颜贵太妃：“傻孩子，生老病死，哪能由我们决定呢？如今能在死前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了。”
说着，她又看向颜路，“如今，我早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了，唯独放心不下你们。”
颜路看着她，他点头道：“阿姐放心，我会好好地护着阿卿，任何人都欺负不得她。”
“那你呢，谁能护着你呢？”颜贵太妃说着，苍白纤细的手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飞鱼服的布料光滑柔软,其上的金线绣出的飞鱼栩栩如生，看起来华贵至极。
“你以后能不做锦衣卫了吗？衣虽华美，承之却重。阿姐只盼望你能活的自在些。”
说完这话，她又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长姐！”颜卿连忙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您快别说话了。”
颜路：“抱歉，我得留在锦衣卫，阿姐，抱歉。”
他一连说了两个抱歉，颜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
她又躺在了床榻上，“我劝不动你。”
颜路这般，她毫无办法。
“姐。”颜路见到她闭上了眼睛，连忙开口唤道。
颜贵太妃吸了吸鼻子，“若当年那事情没有发生就好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颜路捏紧了虎口，“你不要难过，我本就该这样的，与任何人无关。我也是回不得头的。”
他双眼猩红，声音也有些沙哑。
颜贵太妃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心里叹了口气，颜路也才二十一岁，少时他是个很爱笑的，也对人彬彬有礼。
他时常会跟在她身后叫她堂姐，他也告诉她，他长大了要去考状元，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十三年前，颜二夫人死在了他眼前。
他就生生的把自己关了起来，又去练从来不会练的刀法，十四岁就把自己送进了锦衣卫。
锦衣卫向来都是冷酷无情的，他怎么能去啊！
可那时候她已经进了宫了，许多事情都是她听说的。
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不……你不该的，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颜贵太妃甚至都要哭出声音来了。
她情绪激动，忽然咳嗽的厉害了起来，颜路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娘娘，沈太医来了。”
涪陵走进来行礼道。
颜贵太妃连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颜卿也连忙扶着她，“阿姐。”
颜贵太妃：“本宫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太医诊治了。”
涪陵听到这话，连忙跪下道：“娘娘，奴婢……”
“长姐，就让沈太医再看看吧。”颜卿也道。
颜贵太妃叹了口气，点头道：“好，传他进来吧。”
涪陵听见这话，心中一阵欣喜，连忙应下了。
沈书均穿着水蓝色的太医制服走了进来，手中也攥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药箱，他冲着里间的三人行礼道：“颜同知，太妃娘娘，三娘子安好。”
颜贵太妃连忙道：“沈太医免礼。”
说着，她又眯了眯眼睛，这沈太医来的突然。
且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这般年纪便考入太医院的，大抵是凤毛麟角。
郭蒙扮作随侍的模样跟在沈书均的身后，听到她的声音，顿觉恍惚。
他有好多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印象里，她说话总是温温和和又清脆动听的。如今听着，却是微弱，可当年的温和仍然存在于她的嗓音中。
他捏紧了虎口，现下颜路面前，他绝对不能露出半分的破绽，他不能害了纪允。
“有劳沈太医了，我们去外面等着。”颜路站起身来说道。
“多谢同知大人。”沈书均连忙道。
颜路看了他一眼，便拉着一旁的颜卿走了出去。
房中顿时只剩下了三人，沈书均将药箱子放在一旁，便开始为颜贵太妃号脉。
“本宫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您何苦再来这一遭？”
颜贵太妃躺在榻上，无奈地叹气道。
她闭着眼睛，面上还残存着泪痕。
沈书均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郭蒙此时才敢抬头看她。
十三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可也有很多没变。
“微臣为娘娘写个方子……”沈书均收起来脉枕，缓缓地开口说道。
“又要我吃药吗？你有把握本宫服药后就会痊愈吗？”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人道。
郭蒙见到她那双杏眸，愣怔了一瞬，而后连忙垂下头去。
“别折腾了，本宫这辈子没过过安稳的日子，这几日就让本宫好好地过，到时再安心的走吧。”
她说着，又紧紧地看着郭蒙。
沈书均看着两人，一时间也没辙了。
他的确不能将颜贵太妃救回来，只能帮她缓解病症。
况且颜贵太妃这是得了心病，她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他怎么样才能让她活下去呢。
沈书均摇了摇头，于这世间，他不能救下的人又多了一个。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