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还不记得,小时候的她喜欢冬天,因为一下雪,从小黑屋里可以看到,雪和雨不一样,下雪是没有声音的,全世界就像是被静音了一样。雪看上去真的很干净,白色的,不像她一样成天衣服都是脏脏的。
可是再过几年后,她就不怎么喜欢冬天了,顺带着连深秋都不喜欢了。因为每次到那个时候,她的腿就会痛。她苦苦哀求那个女人,求她再给她一个被子或者一个薄毯子,甚至连一条毛巾都行,拿来裹在膝盖上,暖和一点。
可是那个女人总会轻蔑的看着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一样,再在她的身上踹上两脚后离开。
无知不觉间就放学了,十六岁,她正是初三,贺谨恂给她找的这个学校没有晚自习,他会在校门口等着她放学,开着车来的时候,叶归洵就会知道,啊,看来他今天好像很忙,要开着车赶回来。有时候走路来,她就会知道,今天的他没有那么忙。
贺谨恂手里总是拿着她爱喝的奶茶,就是学校旁边四块钱一杯的茉莉加奶,夏天她喜欢走路散散步,因为到冬天走多了腿就会痛,只能趁着夏天多散散步,贺谨恂就陪着她,走到不远处的公司,再开车回家。
叶归洵和贺谨恂说过,我都这么大了,不用来接我的。
贺谨恂却说,谁说我是去找你的,我只是去看看你们学校里有没有好看的女生,娶来当老婆。
于是每次贺谨恂来接她的时候,她总会打趣地问一句,今天看见好看的女生了吗?
他总会说,没见到,下次继续。
贺谨恂没有告诉叶归洵,他会来接她的理由。第一次来接她,就是一个偶然。那天雨下的很突然,直到叶归洵放学时间还在一直下,贺谨恂正巧工作结束的早,想着顺道带着她回家。
他开车到学校后,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里面看着校门的位置,给叶归洵发消息,告诉她,他在校门口等着。门口都是一群家长,撑着各种颜色的雨伞,接着自己家的孩子。
雨下得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大人们看见自家孩子后,着急的挥手,叫孩子快到雨伞下面,父亲接过女儿肩上沉重的书包,女儿和父亲唠着嗑,很平常的一幕,却是他和叶归洵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下一刻,贺谨恂看见了叶归洵,她戴上卫衣的帽子,低着头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没料到她会出来的这么早,拿起副驾驶座上的雨伞,看着叶归洵,以免找不到她。
叶归洵一直低着头,不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模样,周围都是三三俩俩的人,其他没带雨伞的孩子几乎都和朋友撑着同一把伞,嘻嘻哈哈地挤在一把小伞下,叶归洵看着是那么的突兀。
“归洵!——”贺谨恂大声喊着,叶归洵没有看过来,像是没有听见的样子。
贺谨恂连忙撑着伞跑了过去,他挡在叶归洵面前,把伞撑到两个人的头上。
叶归洵戴着耳机,看见有人挡在她的面前,下意识抬头看,脸上的表情还是原来的孤单和落寞。当她看清那个人是贺谨恂后,突然笑得很暖,右手摘下耳机,说,你怎么来了?
他说,来接你回家。以后每次下大雨我都来接你。
那天,叶归洵刚抬起头那瞬间的表情让她无法忘记,像极了小时候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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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的秋天来得比以往更快,贺谨恂三个多星期没有回家,放学后叶归洵裹紧外套走出校门,却看见余知在校门口等着她,表情是那么严肃。
他说,谨恂伤得很重,我带你去见他........
见到贺谨恂的那一刻,她呆住了。他闭着双眼,脸色是那样的苍白,头上缠着绷带,颧骨,鼻梁,眼角,都有些许伤口。虽然穿着病号服,但还是能隐约看见缠在身体上的绷带。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敢碰贺谨恂,即便她现在好想牵起他的手,却怕牵扯到伤口。
她红着眼眶问余知要了一个湿毛巾,很轻很轻地碰着贺谨恂干燥起皮的嘴唇,她一直和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
余知一个粗老爷们这才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看着叶归洵的模样自己也变得难受,他告诉她,牵手不会扯到伤口的。
叶归洵小心翼翼地握住贺谨恂的手,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会痛。随即她用双手进握住贺谨恂的左手。
第一周,叶归洵一直在贺谨恂病床旁哀求着,她说,
贺谨恂,你醒醒啊,睡的够久的了,你倒是醒醒啊。
第二周,
你不在的时候S市下了好大一场雨,以前你和我说过,下大雨的时候都会来接我,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样子,你看我,发烧了一个星期。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所有的钱都花光,让你喝西北风。
第三周,我知道你怕黑,我要把家里的电源全部关掉,再把窗帘都拉上。
你说过,永远都会找到我,再不起来的话,那我就要离家出走了,把你自己留在那个大大的家里。
贺谨恂还没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不要走。
叶归洵以为出现了幻觉,原本在握着贺谨恂左手的双手松开了些力气。贺谨恂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朦胧的双眼紧盯着她,又说了一遍,不要走。
叶归洵哇的一下哭出来,忍了好久的泪水如同洪水般涌来,她哭的很大声,引得余知急忙推门进来,还以为贺谨恂不行了。
没想到看见贺谨恂反握着叶归洵的双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余知深深地叹了口气,庆幸贺谨恂醒来,随即转身走出病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了眼手表,五分钟后再叫医生吧......
“呜——”叶归洵哭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别哭了。”贺谨恂忍着伤口的疼痛,擦掉叶归洵的眼泪,
“呜——,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呜——,”叶归洵哭得很大声,这就是如释重负的眼泪吧,她真的好怕,贺谨恂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甚至离开.....
贺谨恂看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竟不知不觉红着眼眶,眼角留下一滴眼泪........那是第一次,他因为心疼一个人,而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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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贺谨恂躺在床上,闭合双眼,表情却是一副难受的模样,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他总会做到一个梦,梦里一直下着暴风雪,有个小女孩穿着单薄的长裙蹲在雪地里小声哭着,他伸手想去碰到那个女孩,可是女孩立马起身,冒着大雪向更远处跑去,他努力跑努力跑,可怎么也追不到,只能看见背影慢慢远去。
倏地,他惊醒,看了眼床头上的时钟,发觉才两点钟。他躺在床上,弓成虾子的模样,白天他还可以装出一副坚毅的模样,可是一到晚上他的防线溃不成军。
他紧闭着双眼,眼角流出几滴泪水,又是这个梦,归洵啊,好歹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啊,不要跑远了,我好想你........
缘分这种事情很奇妙,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而有的人兜兜转转又会遇到。
安凉的心里有一片净土,那就是叶归洵。
她说,他的眼睛很好看。
她说,他长得好好看。
可他厌恶至极的就是这副皮囊,像牲畜一样被人糟践了数次的这副皮囊啊!
那些人绑架了他,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会来找他,更没有人能找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了,那天,正巧是清明,他终于拼死逃了出来。身无分文,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最后凭借着叶归洵的576.5块钱,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回到S市后,他洗了很久很久,洗到全身通红,可那些恶心的味道就好像一直存在一样。家里的地上满是他砸碎的香水瓶,充斥着刺鼻的气味,但这好像还是盖不住他身上的气味一样,也许,这就是心病。
他抓住了那时候糟践他的那群人,关在M国一个偏僻的地下室。活在那个地狱里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想让他们生不如死,现在他做到了,一鞭一鞭打在了他们的身上,用胶布把嘴都封住,想喊也喊不出。
安凉拿起手枪,砰——,砰——,砰——,数下的枪声响起,鲜血蔓延在那些人的裤裆上,一直向下蔓延,每个人都表情痛苦至极,却因为嘴被封住,都无法大声哀叫。
他笑得很病态,又很残忍。第二天,他让手下把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扔到最大的平民窟里,这就是他的报复。
有的人会说他,太过残忍。可是谁都体会不到在那个肮脏的地狱里,他有多么的痛苦。那些人都是同一副恶心的嘴脸,让他作呕。
他回到S市,想要去给叶归洵一个大礼,当初的576.5块钱让他回到了自己该回到的位置。
那时候晚上他看见了蹲在路边一动不敢动叶归洵,看来也是一个坎坷的女孩。他就那么抱起她,带她离开那里。
安凉很清楚,这种时候来帮你一把的人,是多么的重要。
他认识了叶归洵有十二年,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当叶归洵笑着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身上的肮脏少了一丝,如果说他的心中有残忍和病态,那叶归洵就是紧紧锁住他们的盒子。盒子碎了,他就疯了。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传遍整个房子,客厅里堆积着七七八八的大纸箱。叶归洵摇着婴儿床,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奶也喂了,尿布也换了,不知道孩子为什么在哭,刚买的家具和日用品还没来得及收拾一切是那么的凌乱。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好好养大两个孩子,但她还是太天真了。孩子哭了很久还是不停,她着急的背上两个孩子,要往医院走。
安凉推门进来,叶归洵没料到安凉会突然出现。他看着她一脸着急的模样和这个家里凌乱的样子,还有孩子们止不住的哭声,马上接过两个孩子,同时抱在怀里。
多亏了安凉,他们很快就到了医院,医生说因为着凉,所以孩子肠痉挛。他开了些药,安凉马上去用热水打湿毛巾,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敷着肚子。
几个小时后,孩子们终于睡着了。叶归洵看着怀里知珩的睡颜,鼻子一酸,是她的疏忽,让两个孩子着凉,难受了这么长时间。不管提前看了多少孕婴书,真到了养孩子的时候,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安凉腾出右手,挡在她的眼睛上,“想哭就哭吧,这样挡住不会有人看见的。你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没事的。”
倏地叶归洵哭了,是啊,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啊,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她也需要一个可以歇一歇的长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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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坐在咖啡厅里,看着背子里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发着呆。
“季先生,季先生?”对面那个女人诧异地叫着他的名字。
“啊,不好意思。刚才我们说到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微微致歉。
“我们聊到了兴趣。我说我喜欢滑雪,极限运动。你呢?”女人笑着,不太在意刚才季成的发呆。
“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季成像是想起了什么,却没有说,只想快点敷衍掉这场相亲。
今年已经三十七了,却还是单身,爸妈着急得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
把对方送回家后,他把车开到S市最有名的步行街,正巧是晚上,有很多人。
季成有一个兴趣,应该说是梦想吧。他想和爱的人环游世界。不需要太多的华丽,只是两个人围着这个世界旅游,看到好看的风景就停下来走一走。这只有叶归洵知道,因为他只和她说过........
可叶归洵不知道的是,他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可以一起环游世界的人,也许是已经错过了。
他仰起头看见了电子显示屏上的节目,是程颜雪的一个综艺访谈节目,如果她还活着,大概就是这么大吧。
“好看吧,这是我妹。”程研亭走到季成身边,骄傲地微仰着头看着显示屏,
季成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收回了眼神。
“走吧,还是老地方,去喝一杯。”程研亭拍了下季成的肩膀,两个人越走越远,消失在这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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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奕祈坐在偌大的办公室,看着顾奕风随意地躺在会客沙发上,只当没有看见。
“哥,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颜雪姐和那个叫宋时琛的演员在一起了。”顾奕风翻看着手机,有意无意地看着顾奕祈。
“你还不回去上班?”顾奕祈的笔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是继续写。他没有感到什么异样,心跳还是原来的频率。
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错以为自己对程颜雪有感觉,可那真的就是错以为,亦或者是那份感觉还没有让他放手去追那般炽热。他的心,在归洵死去的那时候,应该也跟着死了。
“工作室那边不急,有事会呼叫我的。”顾奕风没在意,
“以后你不用故意在我面前提她了,我不在意她的。”顾奕祈连头都没头抬,只是淡淡的说着。
“那你要这么单身一辈子吗。”顾奕风皱起眉,无奈地望着顾奕祈。
顾奕祈没有说话,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他都是这样的态度,久了,他都不想说什么了,只能希望早一天,他哥可以放下叶归洵.....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