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院子建的颇高，夜里的风有些大，发丝缠绵在白衫上，少年特有的清瘦身板，在晚风的勾勒下无比清晰。
还未见人，倒闻其声，烟岚温和的语调从他身后缓缓传来，带了几分浅浅的责备:“怎么又这样坐着，夜间风凉你不知道？”
温柔的眉眼微微皱起，将这份担心展露无遗:“我离开左右不过一个月，你就瘦了这些，韶华他们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如果说韶华是浮在面上的君子端方，那烟岚就是润物细无声的柔和亲切。
眉眼淡泊，嘴角微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会叫人觉得有攻击性，明明是责备的语调，可入耳还是温温柔柔，没有半点架子。
比起言闵，温言细语的烟岚似乎更像是言书的哥哥。
言书听话的坐直了身子，任着烟岚关窗，又取了象牙梳子给自己捋头发。
两人姿态随意，隔着透过烛光隔着剪影，明明是上下有别的主仆，却像是依偎在一处的家人一般。
“这一趟还顺利吗？”
瓮声瓮气的，似乎连嗓子都跟着一道松懈了起来。
烟岚本不是真心如何，责备也不过是出于关切，如今见他这样，不由失笑，转了正事道:“就跟主子预料的一般。这几日确实有不同的人在朝着边境试探。两面都有。”
言书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今时不同往日。”
新皇登基不过两年，按岁数说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虽有能臣在身边辅佐，到底是漏了空隙让人拿捏。
当皇帝的人又有哪个真是省油的灯？边境上头更是东风压倒西风，一方但凡有一点点示弱，另一方必定声势浩大的回击。
攻城略地本就是兵家常事，若有岁岁年年的长安无事，哪里还需要养兵？
烟岚道:“好在，主子先前派遣过去的人都在，有令法保护着，想要开个当铺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儿。如今又有暮雨在那儿守着，等主子看时机合适了便能开始着手做了。”
言书笑:“哪有什么时机算是合适，不过就是碰运气罢了。只不过你也是，暮雨再厉害也只是个姑娘家，你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那儿，倒是不怕她出事儿。”
“出事儿”烟岚笑道:“她那性子模样又能出什么事儿？”
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兴兴头的跑出去惹事也就谢天谢地了。
这边正说着，韶华进来了，如意楼的点心吃的他满心欢喜，看着烟岚的目光也因为温饱而变得格外轻浮:“哟，来了？”
说着话还上了手，张牙舞爪的过来就想给烟岚一个熊抱。
下一刻，他就为自己这种不知所起的轻浮付出了代价。
横刺里一道清亮的剑光含霜带雪，带着尖利的呼啸破空而来。
是浮世，那可是一把实实在在的上好软剑，刃薄而利，能毫无痕迹的缠藏在腰间，因为轻便机巧而更能杀人于无形。
韶华呵了一声，被油脂蒙住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大半，千锤百炼得来的机变能力使得他动作快过思考，一个柔软的下桥后软翻躲了过去后，才后知后觉的惊呼道:“哥，你做什么啊！”
烟岚出手本就不是为了伤他，只是看不惯他轻挑而已，如今一击不中也就罢了，回手把剑收了，皱眉看他:“瞧瞧你的样子，吊儿郎当，哪有半分做统领的自觉。”
统领？韶华“嗐”了一声，下意识的挠头，些许尴尬的笑道:“哥，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还这么说，不是在骂我嘛。”
韶华宛芳，暮雨烟岚，这四人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感情一直不错，又因为烟岚最为年长，自然而然就成了几人的哥哥，从衣食住行，到习文练武，都是几人的表率和榜样。
性子又和软，还会照顾人，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该是首领的不二人选，可偏偏，他一开始并不是跟着言书的。
最早的四人中还有一个是秋月，样貌娇柔的漂亮姑娘，身手反应都是一等一的，在里头也算出挑，只是可惜，后来因着一些原因被烟岚替换了出去。
烟岚性格平和，资历在那儿却不肯贸然顶替韶华的位置，只愿意负责言书的衣食起居，渐渐的也就成了一个贴身后勤般的存在。
倒是这次，因为一些原因，连他这个后勤都被派遣了出去……
烟岚淡淡的看了看韶华无视他讨好的嘴脸，直白道:“你别跟我嬉皮笑脸，我只问你，这多久，主子脸色不好不说，连带着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是怎么伺候的？”
名头上不是统领，气势却稳稳压过一头。
韶华被问的心虚，左右看了看，料定没有救援，只得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左不过是在院子的仆从里找出了几个外来的，易了容混在其中。”说完又似觉得不妥，像是想找补一般加了句:“不过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话说的清淡，可知道底细的人都明白，清理两个字，哪是那么容易说的？
言府不过是商户，即使做的再大，在外人看来也是不入流，没有地位。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往这样的人家里插奸细，总不能是图钱财吧？
烟岚道:“可问出什么了？”
韶华摇头:“自然没有，还来不及问呢，被抓的几个都服毒自尽了。”
他用手指了指腮帮子:“后槽牙里都镶了立毙的毒药，才抓呢，还来不及上手，人就没了。干脆利落，慷慨赴死。”
慷慨二字原是褒义，用在刺杀自己主子的人身上，实在是算不得妥当。
言书有些不忍卒听，恰好此刻发丝已经完全绞干，正好借着睡觉避开这没营养的闲聊。
烟岚见他上床，便放下了床帏，顺手将韶华往外赶了赶，回头不忘宽怀道:“主子且安心睡吧，我就在外头。”
也不知是这话叫人安心，还是屋内的安息香起了作用，不多时，床上就传来了平顺的呼吸声。
烟岚挥了挥手，将韶华提溜出了屋子，正色道:“说吧，还有什么事儿。”
自家主子是什么人，烟岚难道不清楚？不过几个奸细罢了，怎么可能唬得他一整月夜不安寝？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哥哥哥，有话好好说，我都多大了，你还动不动揪我领子。”韶华自觉没脸，低着头不敢乱转，只能口里求饶:“这哪里会有什么嘛，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出个贼不还得怕上一怕吗？更何况是有奸细？睡得安稳才奇怪吧。”
心绪不宁才是常态，要是不怕可不就落实这里反常了？到那时还得有多少奇怪的东西混进来。
烟岚了然，转头去看屋子，又问:“既要装样子，那怎么今儿又睡了？”
韶华嘿嘿一笑道:“主子说了，若是一味惧怕，又失了趣味，显得我们太过没用了些。如今你回来了，正好借着机会重新振作。谁也不是铁打的，老不睡觉哪儿成啊。”
好在烟岚没瞧见言书在阁子里困到坐着都能睡的模样，不然还不定怎么说他们呢。
万幸，万幸。
“哦。”烟岚点头，理解却不赞同:“虽如此，难道你就任着他胡闹？连劝说一句也不敢？”
“哪能啊。”韶华叫屈:“我劝了呀，就是不听怎么办？我总不能拿棍子把他打晕强绑上床吧？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能啊。再说了，咱家主子，哥您最清楚啊，看着温柔纯良，心里都是成算，对自己也爱惜的紧。哪儿那么容易伤了身子。”
韶华自信言书睡熟了，话也说的越发大胆，哪里还有白日里的唯唯诺诺，活脱脱一个叛贼模样。
烟岚嗤笑:“这话，你去他面前说，别在这儿空口安慰我。”
转念又道:“只不过这事儿还是得查，死不死的都不能这么算了。今日能塞人，那明日呢？”
韶华老老实实回道:“网早就撒出去了，至于旁人进不进来，端看时间罢了。”
“这就好。”烟岚随口道:“他呢？”
这个他是谁，在言家人眼里不言而喻，想起早前的一幕，韶华才被打散的精神头全回来了，提了袖子掩着唇鬼鬼祟祟，十足八卦的朝烟岚道:“可别提了，跑了不说还给主子塞了个姑娘回来，连着双龙佩都送了出去，嘿嘿，你是没看到主子的脸色，精彩极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