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奋力地挥动手中的锄头,麻木的姿势,仿佛是一具具被死亡所牵扯的傀儡,在这方喑哑的空间中,时常会听到有人在剧烈地咳嗽。
但他们都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咳嗽声,仿佛是担心咳嗽的声响过大,会导致支撑这一方地下空间的梁架断裂,以至于引发地道坍塌,把所有咳嗽和不咳嗽的人都埋在这个距离地面有着好几百米的狭窄空间。
如果头顶上的矿石坠落了,没有人会来救他们,因为必死无疑,拯救只不一厢情愿的绵软幻想,而现实,往往比黑色的铁还要来得坚硬,钝重。
所以,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
矿洞之外,北风呼号。
狂烈的力道,恍若上苍在冷漠的咆哮中,发狂地鞭笞着封冻的土地,遥遥袭来的寒流冲刷着老树的枯枝,严肃地禁止生命的发芽与生长。
临近傍晚,有人在矿洞的出口处放下了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风霜在摇篮上空纷飞而过,婴儿的脸上有着一道如伤口般的印记,当那一个把他带来这片荒芜之地的人缓缓远去时,他止不住地哇哇大哭,伸出手想要挣脱束缚在身上的这个暂且还算是温暖的牢笼,但他未能所愿,浩荡的风雪不仅掩盖了他的哭声,就连那个渐行渐远的人,也在冷风掀起的一瞬间,湮没了踪影与去向。
他被留在这里,有抛弃的意思,有死亡的意思,也有希望的意思,但更多的...
则是绝望的意思,走投无路的意思。
当天空缓缓暗了下去,扛着锄头的人们陆续从矿洞中出来,他们背着装满了矿石的篓子,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地朝着矿洞之外的山林走去。
即使呼啸的风声很大,但他们也当然能够听到洞口旁边传来的那一道响亮的哭声,也都看到了那个被紧紧地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可他们却都不为所动。
塞满胸前的疲惫,就像是矿洞更深处的那些巨岩一样,随时都要把他们扯下来,拉入大地,与无穷无尽的死亡和黑暗融为一体。
似乎...
连目光都跟着疲惫了下去。
被寒冷的风所冻住的不止是肉眼可见的事物。
除此以外,还有的就是...
流淌在他们眼底,本应是温热的血液。
残酷的夕阳逐渐下沉,温度随之掉落到另一个冰点,最后离开矿洞的是一个老得差不多可以去死的男人,他背着满篓的矿石,步履蹒跚地走出矿洞中的黑暗。
此时,皎洁的月光已经绽露在云端的中央,无视入夜以后越发猛烈的风吹,均匀且慈悲地洒落在苍茫的雪地上,男人愣愣地看着那个仍在哇哇大哭的婴儿,停顿了一下,想要走过去要抱抱他,可是很快又擅自打断了这个决定。
终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强行从婴儿的身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黑色的乌鸦在雪山深处迎着烈风,展翅高飞,咳嗽的男人沿着月色下清晰的脚印,用一张肮脏的布抹去残留在嘴边的血,也跟着踏入了那一条指引着人们归去的路途。
可男人的脚步越放越慢,越放越慢,好像是疾行的风在阻碍着他的前行,他佝偻着腰,再次用那块破布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
远方的风吹折了树的枝干,男人这一次咳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黑色的乌云把悬浮在苍穹之上的明月所遮蔽,男人看向矗立在白色原野边缘的黑色森林。
那里,在目光触及不到的那个地方,有着一栋恍如巨大的木头盒子一般的小屋,那是属于他的小屋,小屋里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那是他的女人。
他沉吟许久,最后的最后还是决计回头。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黑黝黝的矿洞,抱起了那个哭得声音都要沙哑的婴儿。
他把辛苦一天挖来的石头统统倒掉,然后把孩子装进了脏兮兮的篓子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矿洞,朝着某栋林中的小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抱着孩子走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是觉得,比起那些冷冰冰的石头,这个温暖的孩子,更应该是他这一天中的最大收获。
....
“我回来了。”男人推开了木屋的门,向往常一样地朝着灯光微亮的屋内说。
“你回来啦。”头发花白的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围裙,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飘着白烟的厨房里,似乎是在煮着一锅沸腾的汤。
“嗯,我还捡了个孩子。”男人一边放下篓子,一边说。
“孩子?”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没能听懂他的话。
“嗯,孩子。”借助着微弱的灯光,男人一边说,一边呆呆地看着篓子里的孩子。
“在矿洞的附近,捡来的孩子。”他像是补充地一样说明。
摇曳的光影里,孩子的呼吸很微弱,虽然不至于完全消失,但也只是介乎于有与没有之间,如果不尽快想办法救助的话,很可能,他会活不过这个晚上。
“他好像是要不行了,给他喝点热水吧。”男人讷讷地又说,忽然间抬起头,看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他还这么小,喂他药吃,他能消化么,他会死么?”
他的目光充满着不解、困惑,以及抑郁难解的...悲伤。
他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孩子抱回来,也不能理解当初为什么会放任自己的孩子踏上那条注定了是凶多吉少的路。
“不会。”女人走了过来,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就像是鹅毛压着稻草。
跳跃的烛火里,她的眼眸中流淌着温热的光芒。
她轻轻按着男人的肩膀,温柔地说,“他不会死的,神灵大人会保佑他的。”
“能够在漫漫长夜中,遇到姜先生,就说明了他是个幸运的孩子,慈悲为怀的神灵大人没有放弃他,而是和蔼地把他...托付给了我们。”
她微微地笑着说。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