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姿势就像是故事里要发动气功波的武侠,波澜不惊地把手心对准了那一杆枪的枪口。
当那一枚黄铜色的子弹再一次从枪口处喷吐而出的时候,刻在他手上的那张嘴巴也跟着张开了,吐出一团黑色的黏液,笔直地对向那一枚横空而来的子弹。
下一刻,黏液包裹住了子弹,仿佛只在一瞬间,子弹被便黏液所消融。
然而,那一团飞速疾行的黏液并没有因为吞没了那枚子弹而出现丝毫的停顿。
它继续以强劲的动力射向藏在暗处的那把枪,以及拿着那把枪的那个男人。
不出意外,那一团黑色的黏液落在那把枪上面,准确地糊住了枪口。
面对如此突兀的局面,拿枪的男人恍若应激一般,连续扣动了几下扳机。
可让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本应该轻易出膛的子弹此刻却没法突破堵在枪口处的那一团黏稠的物质。
当未能射出的子弹接二连三地碰撞在一起,这把枪的枪管就因为受热过度而炸开了。
但黏液并没有这样放过那个开枪的男人。
当枪管炸开的时候,它忽然从小小的一块开始分裂,快速地扩张成了一张黑色的蛛网,瞬间就将那个男人连同那把枪一起网住。
黑色的蛛丝轻轻地落在男人的体表,落在他的衣物上,他的肌肤上,旋即冒出缕缕的白烟,发出毒蛇吐信一般嘶嘶的响声。
然后,他就开始尖叫了起来,发狂地想要撇开粘在身上的这张黑色的大网。
可是,这张大网就像是水蛭。
在它咬破他的肌肤,享受到鲜美血食的时候,它就把触须深深地扎在这一具孔武有力的机体里。
就像是一头猖狂至极的寄生生物,毫不掩饰地当着这具机体主人的面前,宣告自己即将要把他的身体强行霸占。
尖叫声还在持续。
惨绝人寰的味道,似乎把所有尖锐的声线都给扭曲了。
没多久,他就从高处掉落下来,一下摔倒了骨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在地上胡乱打滚。
可他的打滚并没能分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丝一毫的痛意。
渐渐地,他开始哭了起来。
凄切的哭声,如珠子一样,咕噜咕噜地掉落在染满了尘埃的地上。
他的样子看上去既是可悲,又是可笑。
就像一个钻进了回忆里的小孩。
又像一个跳到了生命尽头的老头,他在生命的初始与终末中大哭,大声质问...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憋屈,这样的遗憾,这样的孤独,又这样的...难过?
生而为人,是不是就应该感到十足的抱歉?
....
一瞬间,男人想到了火。
没错,就是那一缕缕在他脑海里起舞的火。
也许,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只有火能够拯救他了。
就在所有人都缓过神来,惊诧地、不知所措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打滚,也止住了哭泣,颤抖着站了起来,孤立于人群之外。
有人问他,要不要紧,要不要坐下来,喝口水?
男人没有回答,他瞪大爬满血丝的眼睛,急迫地在四处张望。
他抽噎着,迷茫地扫过一张张既熟悉又不熟悉的脸,扫过一台台被那两个闯入者所捣毁的机械,扫过一只只皮毛上沾满血迹,在地面上快速逃窜的黄色老鼠,一直到他注意到了摆放在车间角落,供发动机加油用的油桶。
他的内心感到一阵的狂喜。
剧烈跳动的心脏,不知道是在制止着他往那几桶的方向靠去,还是催促着他赶紧到那里去…
到那里去…
蒙受他应当得到的拯救。
于是乎,他的两眼放出了骇人的光芒,麻木地摆动四肢,既是走,又是跑,还是爬地朝着那几桶柴油走去。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那里走去。
在同一时间内,他的脑海中已经占满了火焰,火焰就像是他母亲,他的爱人一样,在他的意识中起舞,温柔地告诉他...
快点,快点,一切都要结束啦。
一切的痛苦,一切的烦恼,一切的孤独,一切的遗憾,都要结束啦。
当火光燃起的瞬间,只管把眼睛闭上就好,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管犯了什么错,不管今天做了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肯听妈妈的话,在晚上,准时上床睡觉,躺在小床上,准时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梦,像是潮水,像是云朵一样,涌进你的幻想里。
那么…
等到一场梦过去了,明天的太阳就会出来啦,而一切的一切...
也都将与昨日断绝。
人生将...重新开始。
....
这里好黑,又好冷。
好想有一把火,照亮眼前的景象,给我...稍微取一取暖。
天空忽然间飘下了一些白色的绒毛,是雪么,摸起来好软。
软得像是口中呵出去的白气。
一团团地聚集在一起。
忽然,它亮了起来,照亮了一片白色的雪原,一座光秃秃的山林,还有一座静静地坐落在山脚,也就是雪原与山林交界处的舞厅。
为什么会知道那栋房子是一间舞厅?
是因为看到它那孤独的姿影,就像是看到有人在三千里开外的地方,迎着雪花,独自一个人,在光影迷离的那一个地方,翩翩起舞?
还是因为…
那一块木牌,挂在门口上方的那一块木牌,隐隐约约地写着‘舞厅’两字?
那会是它的招牌么?
它的名字,又叫作什么呢...
他在雪原中跋涉了很久,走过了很长一段看不见任何光的路途,他终于来到了靠近山脚的地方,那里燃起了一堆热烈的火,无声无息地照亮着眼前这黑白分明的世界。
没有太阳,也就没有了白天和黑夜。
坐在火堆前的一根覆满白雪的木头上,他呆呆地看着舞厅洞开的大门,以及忽然打开的灯照。
在一道斜斜的,残旧的光柱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形,他熟悉那个人的身形,但却喊不出他或者她的名字。
同样,他也分不清拿到身影的性别。
因为有时候看上去,它像是男的,佝偻着背,只管沉浸在那残破的灯光中跳舞,跳着一曲生硬的、单板的、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舞。
但又有一些时间,它的舞步会忽然发生转变,不仅变得温柔许多,而且还包容了许多,像是一个女人,当它纵情舞蹈之时,就连灯光也似乎都被它所感化了,变得...
像是春日里的光波一样柔和。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