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将近夜晚的时间,他沿着人们开辟出的路途,回到了山脚下的那座城里。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就像是被水流冲击的礁石一样静静地矗立着。
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大家似乎都很忙,大家也似乎都很嫌弃满是泥污的他,在马上接近到他的时候,也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绕开他一点,似乎是害怕被他身上的污泥弄脏自己的衣物。
没多久,几个恰好放学路过此地的小孩看到了他,在孩子们母亲的驱使下,这些小孩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来,轻轻地把手里揣着的几个铜钱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冒险。
他目送着那几个小孩和他们的母亲渐渐走远,弯腰收下了来自他们的好意。
接着,他继续留在原地愣了很久,看着人潮在自己的面前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在这些与他错开的人影之中,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欲望和焦虑,当这两样东西恍若发疯一样交织在一起之时,他看到了不幸的诞生。
不幸,对于任何人来说,从来都是一个虚无的概念,可这一刻,在他的眼里,却变成了实质。
就蕴育在被欲望和焦虑所折磨的那一张单薄的人脸上。
他继续目送着这一张又一张蕴育着不幸的脸离他远去,他也知道,这些人当中的一大部分,他们的不幸终究无法得到宣泄,也就没法得以实现。
因为人们懂得如何容忍,如何消化,如何把不幸转化为一声声或是悠长,或是短暂的叹息。
以便他们能继续维持尚且还算平静,还算是过得去的生活。
即使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但世界仍然如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既是孤独,又是忙碌地旋转着。
被他送过花的姑娘从人群中走来。
她原本是坐在一辆奢华的黑色轿车上,正准备去往某个地方。
可当她不经意间从车窗中看到了他的身影,她就愣住了,不自觉地推开了车门。
从车里走了出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催促着她和他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相遇。
与这一刻,这一个地方比起来,其他的时刻和其他的地方,好像都随之变得无关紧要了。
当然,他也看到了她。
只不过,没有说任何的话。
她也没有在意,而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呆呆地看着道路上的人来人往。
就这样,他们并立在一起,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街景,一直到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摸了摸肚子,再转过头来跟她说,“我饿了。”
他的目光有点窘迫,有点可怜,还有点无辜,就像是一只抱起了蜂蜜罐,却发现里面连一丁点蜂蜜都没有的小熊。
姑娘看着他,噗呲地笑,问他,想吃什么?
他愣了一下,确实是在努力思考着想吃什么的这个问题,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到最后,他只好耸拉着脑袋如实回答,说,不知道想吃什么。
姑娘还是微微地笑,说,不知道吃什么的话,那我们...就去吃面吧?
“面?”他还是愣了一下,从脑海中思索,才想起了那个人们叫做面的主食。
“对啊,就是面。”姑娘眯起眼睛,嘻嘻地笑,“又热又大碗的汤面!”
“是么,面…”他喃喃细语地嘀咕。
“可我…没有钱。”他忽然又低下头,惭愧地想起了在人类社会中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往往是需要付出一种叫做‘钱’的东西。
“没钱么,”姑娘看着他,“没钱我借给你啦,不过…一碗面也要不了多少钱。”
她想了想,又说,“我也可以请你啦。”
“就看你喜不喜欢嘛。”她的眼睛仿佛流淌着一汪融融的春水。
“喜欢…”他看着她的眼睛。
“喜欢什么?”他仿佛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字一顿地说。
“喜欢…”姑娘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借,还是不借,看你个人喜欢嘛。”
她像是补充一样地说,“其实…没什么的啦,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朋友跟朋友之间,请吃个饭,不算什么事呢。”
“这样吗,”他顺着她的意思想了想,有些迟钝地说,“那就先…谢谢你啊。”
想完以后,他久久地看着她,忽然间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从很久以前遇到恶鬼的那一夜以来,他第一次朝一个除了阿姨以外的人露出了笑容。
在空泛的人生中头一次尝试抬起头来。
当然,姑娘并不知道这一点,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少年,看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的脏兮兮的笑。
她沉默了很久,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笑在夜幕的衬托,显得是那样的清亮,那样的干脆,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怎么能把一个人的笑容形容成月亮呢…
姑娘当然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因为他的快乐而感到快乐。
于是,她抬起手,向他发起共进晚餐的邀请。
她希望他能够接过她的手,而他也没有多想地握着她的手。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而她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显得没有那么的大家闺秀。
....
姑娘选择的面馆并没有多么奢华的装潢,只是一家位于比较偏僻位置的小小面店。
但这家的面店老板在用料方面,却是出奇的豪横,一端上来,就是装得满满的一大碗,这让素来平静的姜宁也感到大吃一惊。
如此不计成本的做法,让人很难想象,这家面店的老板究竟是靠什么赚钱。
但比起老板靠什么赚钱,他更加惊讶的是,原来自己也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小的事而感到惊讶,甚至能够从中获得满足。
吃着面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日历,纸张上面写着今天是礼拜天。
他一边吃面,一边看着这个礼拜天,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今天好像有一个邀约来着。
因为自己一时的兴起而随意贬低别人的努力,以至于,最后引发出一场本可以避免的决斗。
他觉得自己应该向对方道歉。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看过那场他自认为无聊的戏剧,看到了那个男主角确实在很努力地投入演出的样子。
或许,所有的努力都不应该被辜负吧。
他如此想着的同时,又回头看着正在热腾腾的蒸汽里忙活的老板。
这个绑着头巾的男人正把一只只饱满的饺子放在黑色的锅里,用吱吱作响的热油把它们煎熟。
“饺子要趁热吃啦,要把肚子吃得饱饱的,”坐在他旁边的姑娘说,“我妈妈说,一个人,就算是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烦恼,但,只要在很饿很饿的时候,填饱了肚子...”
“那么,什么想法啊,什么烦恼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统统忘掉。”
“然后,那个人,就能切实地体会得到...”
“什么叫感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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