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懂得竞争才能迎来进化。”
“为了攀上进化树的顶端，任何的一切都可以随时抛下。”
“这个世界…”
“可从没有同情过弱者。”
影子的话一直在杨大东先生的脑海徘徊，一直延续到他离开那节车厢，离开那条黑色的大蛇，离开那片昏暗无边的天空，离开那个茫茫无边的世界。
“你该不会...渴望成为影子吧？”
“如果不想的话，那就继续去竞争，继续去进化吧...”
“进化到...不能再进化了。”
凄迷的浮云底下，噩梦般的低语，如困在洞穴内的风，经久不息地回响着。
....
第二日的太阳照亮了城市里最高的那一座写字楼。
而写字楼的塔顶，也正如影子所说的那般，呈现出尖角的形状。
它的内部十分狭窄，仅有的空间，小得似乎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位置。
在与影子对话之前，杨大东先生是很少会去在意这么一些根本就他毫不相干的事。
一直以来，萦绕在他脑子的想法，有且只有的是，眼前的工作和眼下的收入。
在平常的一天当中，消耗他最多精力的问题，大抵就是今天又会有什么工作，要怎么样才能在下班前完成今天的工作，有没有可能晚上还是要加班，要怎么偷懒才不会被发现。
至于上司那边，又该怎么应付...
但在今天，他竟然出奇地没有想过这些。
脑子里的声音，就像废墟里野蛮生长的杂草。
纷乱如麻。
....
原本冷清的街头，在日出以后，人流逐渐多了起来。
因此，不经不觉已经铺满了晨曦的路道上，也多了很多很多不会说话的影子。
杨大东先生沿着熟悉的路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脑袋里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样子，没办法安静下来。
总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今天是格外的疲惫。
身后拖着的影子又沉又重。
当他看着那些远处高楼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方正玻璃窗口，看着它们在逐渐明亮的日照下发射出让人目眩的白光的时候，他忽然间愣住了。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他能够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对于那个地方的抗拒。
只不过，按理来说，能够在那种地方上班，他应该是要感到骄傲才对。
因为在这一人口庞大的城市里，只有很少数的人可以进到这些写字楼内工作.
至于其他的绝大多数人，他们要么就是只能在风吹日晒的工地或者街头谋生，要么就是要留在闷热不透气的车间内工作。
工地和车间的环境可远远比不上写字楼。
虽然经年累月地坐在椅子上，确实是会对腰椎不好，但也不至于会危及生命。
但如果长期以往地停留在车间内，而且，所需要面对还是一些大型机械设备的话，那么，危险系数则是只会成倍地上升。
即使先不提及因生产而排放的混有酸性的气体和粉尘会对人体有何危害。
往后一步说，运行机械设备所需要具备的高电压、高温，还有驱动机械运作所需要的巨大咬合力等等，也都无一是人体所能担负的。
掉以轻心，一个不留神造成操作失误，那么，工人很有可能就要为此付出一条胳膊，一条腿，乃至于是自己的性命作为失误的代价。
或许，机械本就是违反自然的产物。
它的出现，使得很多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环境出现在了此地。
就像在本应该只存在火山中的高温，本不应当出现在某个大型的炼钢厂内。
....
杨大东先生来到了候车的站台前，售票的入口排着很多跟他一样的上班族。
他们焦急万分地挤成一团。
等到电车缓缓进站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暗暗地蓄满了力气，准备等车厢里面的人走出来了以后，就用尽最大的力气把自己塞进那个方形的车厢里。
时间在白晃晃的日光之下，有如看不见踪影的水银，它们不知疲倦地沿着铁轨，沿着马路，沿着碧蓝天空上游动的浮云，不知疲倦地流逝着。
早晨的八点半钟，是绝大部分公司规定好的上班时间，为了避免迟到，七点半钟到站的那一趟电车可以说是上班族们不二的选择。
人们手表上的时间刻度正在不紧不慢地指向七点三十分的位置。
地面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与此同时，上班族们翘首以待，目光纷纷锁定那一趟在远处拐角缓缓减速的电车。
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蠢蠢欲动了起来，一只肩膀顶着另一只肩膀，一只手推着另一个人的后背，排在队伍中央的杨大东先生觉得很挤，因为有不知道多少只手在他的背后推搡着他。
他皱着眉头，想要喊那些人，不要那么着急，这趟车能上就上，不能上等下一班车就是。
只不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当他想要这么说的时候，他却迟疑了，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搞不好，还有可能要因此挨打。
就相当于是‘何不食肉糜’一样的屁话，说了出来，被打也是活该。
挨打的原因也只有一个…
因为这是早晨七点三十分的班车。
就像一天当中，只可能有一个早晨。
在一个早晨当中，只可能有一个七点三十分，一旦错过了，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迟到。
一旦迟到了就很有可能会因此罚钱，甚至被公司以‘毕业’、‘优化’、‘不够狼性’、‘向社会输送人才’等等理由辞退。
再次就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从茫茫人海当中，找到一份比上一份工作来得更加稳定，更加称心如意的工作，更是一件可以说是比童话还要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在这座城市里，那些想要结婚的人们的择偶标准一般都是以对方是否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作为前提来考虑是否要与对方结婚。
其次再到房子和车子，以及对方的学历与家境等等相关的因素。
听起来，就像是一宗买卖。
参与买卖的双方也都想要从这一宗买卖中获得自己想要的未来。
譬如说，男人是需要延续香火的孩子，而女人则是想要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最后能够实现共赢的，却是为数不多。
当然，闹得鸡飞狗走的，也不是大多数。
最多最多的就是平平淡淡。
先是平平淡淡地喜欢，后是平平淡淡地嫌弃，再然后就是平平淡淡地背叛，再再然后就是，试图平平淡淡地和好，重新恢复平平淡淡的喜欢。
实在不行，就是趁着还没有孩子就平平淡淡地分开，或者是假装着继续恩爱，等到孩子成年了，独立了以后，再平平淡淡地分开。
平平淡淡，无灾无害。
....
杨大东先生如愿挤上了班车，而那些没能挤上班车的人和他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与他隔着玻璃对视，杨大东先生可以看到，他们的目光当中，基本都在透露着浓郁的焦急和不安。
那是失败者的神情。
回望挤满了乘客的车厢，他看到的则是庆幸，以及如释重负，却少有几个人能够面带自信。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能够挤上车，靠的不是他们的实力，而是他们运气。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社会的运作中，有很多时候，运气远远要比实力更加的重要。
班车开始启动，玻璃窗外的光景也跟着开始缓缓地往后移去。
随着班车驶出了站台，在铁轨上加速，杨大东先生有些不知所措地发现…
渐渐地，自己竟然已经看不见那些挤不上车的人了。
如影子所说的那样，他们又一次地被淘汰了，在这场名为人类社会的游戏当中。
就像石头沉入了水底。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