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任由他大眼瞪着小眼地逐行地去寻找，也找不到可以批判的地方。
“你这样不行。”可是，到了下一秒，他还是一如既然地板着脸。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那些迷迷蒙蒙的字符，仿佛是本能一般，一大堆刻薄的话，也只是在他的脑海内酝酿了短短的一瞬间，然后便从他的嘴中脱口而出，“你把什么细节都写上去了，你这样做就会让客户失去了主动性，让客户没有参与到这份项目的成就感，你知道么？”
可杨大东先生看上去还是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上司顿时间怒不可遏。
然而，就在他准备怒气冲冲地把这份无懈可击的企划书拍在杨大东先生的脸上的时候，办公室外的休息区忽然传来一阵阵惊诧的尖叫。
办公室内的人们纷纷左顾右盼，疑惑于为什么这个素来安静的办公区，竟然会传来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有的人则是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扯着嗓门问那边的同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那一边的人们也给出了回应。
隔开数十米的距离，有一道塞满恐惧的声音，仿佛在发音的喉咙间颠簸了许久，断断续续，但在最后到底还是带着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噩耗，传了过来。
那个人说，“出...出大事了，有有有...”
“有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明显地顿了一些，似乎是为了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旋即咬了咬牙，而后继续说，“他他他...从厕所的窗口跳了下去了！”
“妈妈妈…妈呀！要要要...死人了！”
“真...摔下去了？！”在那家伙说完以后，紧跟着就有人胆战心惊地发问。
问这句话的人似乎还带着幻想，以为先前那家伙是在开玩笑，其实根本就没人从这里跳下去，要知道，这个地方可是八楼，距离地面过百米的长度。
如果真的如那家伙所说的，有人从这里掉了下去。
那么，后果不用多想，几乎就只有一种可能。
只不过，很快，厕所那一边的人们的说话就打破了他们的这份一厢情愿的幻想。
“这是八楼欸，掉下去...人还能有么？”
“估计...是没了吧，八楼掉下去，怎么可能会有。”有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高，但在这一刻混乱的时间中，却是出奇的清晰。
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对于生与死这一类的事，暂时还接触较少，既是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也是能看到她似乎在抱着头，缩在墙角里，喃喃自语...
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只是在一瞬间，这一层楼内的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里，就连拿着企划书的上司，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要把这份厚厚的稿纸甩在杨大东先生的脸上。
眼前发生的事情，显然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个家伙的死会不会跟公司扯上关系，甚至会不会跟他个人扯上关系。
或者是，对他接下来的职业规划会有什么影响。
他可不想止步于此。
作为一个以上进心闻名的人，他当然是还想继续升职，还想继续给自己的履历增添光彩。
如果当真是不幸，因为这个家伙的死而让他的工作背景出现一片污渍的话，他肯定不会原谅那个从这里跳下去的家伙的。
哪怕那家伙已经死得透透的，他也绝不可能原谅。
....
而在这几十号人当中，唯一仍然能够保持冷静，并且仍然坚持一心一意地继续工作的人，大概就只剩下杨大东先生一个了。
由骚乱的开始，到人们开始预测掉下楼的那个人已经死去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始终一直放在那台黑不溜秋，简直就跟骨灰盒差不多相似的打字机上。
劈里啪啦的敲击声，一直在响，贯穿了人们的惊恐，也贯穿了人们的沉默。
而他的五指仿佛青春焕发一般的轻巧，在上司和他的同事们还在不知所措的时间内，他就已经把今天所要完成的那份企划书拿出打字机，一如先前那般，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然后，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
上司还想问他要干什么，但没等上司来得问，他就已经与这位腐朽的老男人错身而过，往着休息区的方向走。
他路过挤满了人的厕所的门口，淡淡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再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楼梯间，离开了这一层摆满了打字机的合法监狱。
大概是五分钟之后，他来到了写字楼的第一层。
由于此刻的时间已经由早晨渐渐趋向于正午，所以，敞开的大门之外，阳光很是猛烈。
持续的高温对着大地炙烤，以至于地面上的水分几乎都被蒸干，飘荡着浓重粉尘的空气，也是在追随着光线与温度，既无声无息又如火如荼地招摇着。
就像是一片透明的芦苇丛。
围观的人们就站在这片透明的芦苇丛里，同时也堵住了写字楼的门口。
他们远远地观望，看着距离大门处不过十几米的一具淌血的尸体，放任着越发炽热的太阳光线把所有从那具尸体中流溢出来的血水蒸发殆尽。
人们议论纷纷，他们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得这个家伙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这是得对自己的人生有多大的绝望，才会来到这种地步。
有人说，会不会是知道了自己家老婆在外面偷人啊，心里头，一时间没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憋着憋着，就把自己逼上了这条不归路啊？
也有人感慨，会让一个男人唉声叹气的，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钱和女人，换句话说，就是事业和家庭，以我之见，这个人，要么就真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要么...
就是被工作给逼的。
“工作能怎么逼他啊，都是能来这里头上班的人了，待遇就算再怎么差，跟工地里的那些做体力活的比起来，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人撇撇嘴，说，“在这里上班的人，看似光鲜亮丽，但是，这些光鲜亮丽的人里头，真正能赚到钱的人，又会有多少？”
“恐怕...一百个里面，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吧？”
....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因为一直以来，能够在这里工作的人，都被他们视为成功人士。
谁也不会认为，这里的压力会大到足以让一个人对自己的人生失去希望。
而且，很多的家长还会告诉小孩，跟他们说，一定要努力读书，只有努力读书的人才能去到那些高楼大厦里工作，如果不努力的话，等到长大了以后也就只能去大街上扫扫地，赚一些辛苦钱。
但他们却从不会想，万事万物自古以来都是…
枯荣有数，而得失难量。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