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预料，太出乎预料，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万元钱。
姜校长也没想到杨晓华做出如此决定，一下子也愣在那里。看到杨晓华走下主席台，姜校长才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反应过来，从没有过如此热烈的掌声响彻在九中校园，经久不息。
杨晓华再次成为校园里的热门话题。有的老师表示惋惜，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万块钱。那些想要平分这一万块钱的老师带着失望的情绪回到办公室，而校领导们则暗暗佩服杨晓华，是干大事的人。卓越更是对杨晓华树起了大拇指，原先对杨晓华开小百货、卖课本、开录像厅的种种不屑，一下子消失，对杨晓华有了全新的认识。
高三的学生们则对杨老师一片赞扬之声，作为曾经的英语老师，高三八班的学生对杨老师有了重新认识。把自己的奖金拿出来作为高考奖励，并不是随便一个老师就能做得出来的。原先杨老师上课时的种种松散倒成了杨老师的优点，这就是个性。
同学们正在议论杨老师的高风亮节，正在算计谁会在高考后拿到杨老师的奖金，班主任肖文忠走进教室。
“好了，高考奖金有了，就看咱同学们谁有这个能力拿到手，这可是一举双得的好事，既有名也有利。现在，别管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学，考上大学，由你怎么折腾。高考落榜，你就啥也白搭。我多说几唏，前段时间补课，大家有的不来，来的也不学习。从今天开始，紧起来。你们算过没有，到高考还有一百三十天，除去预选、体检、填表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剩不了几天。再待在这里瞎起哄，影响别人，咱可真不客气咧！”班主任肖文忠一改往日的笑模样，“咱这些干部同学，也要切实负起责来。年假中有的班干部带头打扑克，下象棋，咱八班可真是能的上了天。其实，学校对咱这个班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咱们可不能辜负学校的期望。咱们班也有同学因为乐于助人，救助老师受到校长的亲自表扬，这个虽然没有奖金，也是一个荣誉。即便咱不说学校的期望，你总得对得起家长吧？”
班主任这番软中硬的话确实起作用，晚上下了自习，又有蜡烛燃起来。
“一瓢，今天是几号？”郑春声问吴若水。
“三月二号。老郑，你又想什么点子？”
“三月二号，四月二号……七月二号，七月七号，还有一百二十六天。”郑春声嘟嘟念念，找块粉笔头，在后边的黑板上恶狠狠地写着：
离高考还有126天！！
吴若水看了看，“不错哎，把《师魂》那套学来了。不过要改一个字，把‘还’换成‘仅’吧，用‘仅’更能显示紧迫性。”
“嗯，好，意见采纳。”
郑春声把“还”擦去，换上“仅”字，范进忠找来一块黄粉笔，又使劲描了描。
“好好学点吧，三朝元老。”范进忠一拍唐大通的后脑勺子，“又在调节焦距？！”
唐大通坐在教室北面窗户下，教室后面是女生宿舍，如此一来，唐大通的零碎时间都用在看女生宿舍上。
“来来，看会电视调节一下。你看，那几位怎么样？”唐大通朝着女生宿舍指给范进忠看。不远处，在不太明亮的电灯下，一个个女生进入二人的眼里。
“哟，像是下雨了。”看着看着，唐大通有新发现。
“是吗，这年月下雨，早点吧。这不是六月飞雪窦娥冤吗？”
果然，起初是雨，后来转成雪，越下越大。由于天气很暖，雪一落地就化为水，地上雪水交融，远处走过的人一踩，雪水往四下溅。
“这下雨下雪省得去厕所，等放学一块办吧。”范进忠说。
天，毕竟还是有些冷，天又下雪，大家都待在教室里不愿意出去，或者打盹，或者闲聊。一天就这样在听课、做题中过去。灯光下，也是看书、做题。这就是高四不变的主题。
“一瓢，上厕所去吧。”范进忠拉吴若水。
“大年三十看皇历，没日子啦，赶紧学点吧。你也忍着点，人家鲁迅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用在工作上，你也把撒尿的时间用在复习上吧。”
“不行，憋坏了，尿泡系子要憋断咧。”范进忠抱着腰出去，没几分钟即回来。
“范举，今回你怎么这么神速？该不是尿在裤裆里了吧？”一向比吃顿饭还费事的范进忠，这次快得让人生疑。
“你这老中医怎会不知道用偏方。特殊情况，就近解决嘛，特事特办，方便省时。你说的，要把撒尿的时间用在复习上。”
“范举，你又玩省事的……”吴若水一听就明白，敢情范进忠又是在楼上解决的。
教学楼本两层，楼上当然没有厕所，二层共四间教室，八、九班各占一间，东边的两间闲着，闲教室的下面是宿舍。晚上，便常有人去东边方便。今天这样的雨雪天，当然更不例外。况且，黑暗之中，从半空降下些带有余温的复杂化学混合物，也不奇怪。有的同学却不敢前去作业，生怕撒尿的响声太大而被别人发觉。范进忠却清楚，此担心纯属多余。其实从天而降的纯净物在楼顶一化，由屋檐滴下，响声不绝，再加进点人工伴奏，竟也巧夺天工，纵然是音乐老师也难分辨，如果有化学老师或许能嗅得出来。况且，此举又冲刷走廊，自己免遭湿鞋之苦，所以一楼的角落颇受一些同学的青睐。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带头的，使不乏后来者，如此做事当然不便留名。不过，这混合物含化学杂质太多，难比无根之水。由此便显出人工的缺点，翌日被白雪反光一映，一楼的角落也颇是壮观：这里一摊，那边一道，不输于孙悟空在如来掌心的杰作。
其实，此景非一楼独有，操场、宿舍门前，一到晚上便响声不绝，汇成校园独有的小夜曲。而黎明时分，还会奏出别样的校园晨曲。
如此演奏，实在不雅，副校长金若灿也曾亲自搞突袭，着实抓获几人，狠狠地表扬：“嗯，连猪狗都不如，猪狗都知道大小便找个地方……”
被抓者依然如故：“你金大牙难不成整宿整宿地盯着我们腚沟？我们可以不撒尿，但是能把你们熬趴下。”
也难说这是为了什么，谁人不是受了十几年的教育。但是，面对此景，又能如何呢？
周末，中央电视台又推出《师魂》。这无疑又是一部影响颇大的电视剧，尤其是对高中毕业生。
“最近又在演《师魂》，你们看了吗？”班主任喜欢在课余和同学们闲聊。
“多少看了点。人家那才叫高中生活，老师，看看咱，简直不是人过的。”刘武说。
“什么，不是人过的？那你是什么？”班主任也笑了。
“那是，那是，我们过的是神仙生活呗，非凡人所及也。”刘武说。
“这电视不孬，对吧？”
“可不，比《绿荫》又强多了。”
“你喜欢哪句话？”班主任问吴新波。
“千军万马奔向那黄金铺就的独木桥，过去者，固然是佼佼者，而仍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未过去，他们构成了另一种漩涡。老师，我们这伙是在什么涡里呢？”吴新波没有答上来，卢迪霞问。毕竟，卢迪霞的大学愿望比别人更强烈，不像吴新波那样轻松。
“只要努力，最少还有百分之五的希望。况且，我们九中的升学率还是挺高的。绝对在百分之五之上。”肖文忠说。
“是噢，现在万般皆下贫，唯有考学高。什么不包分配，咱不管。在俺那里，只有考上大学才是脱离农村的唯一出路，咱农村孩子，没有后门可走，啥好事也到不了咱头上。在村里，就是有点什么好差事，有村干部，村干部挑完了，还有生产小队长来，啥时能到平头百姓家？咱要是不考学，凭啥？媳妇都找不上。”刘武有些愤愤然。
“黄鼠狼骑刺猬呗，凭人凭马都白搭。”吴若水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没有人想笑。这伙复习的，有几个不是农村来的？虽然也有少数领导的孩子。
“我不愿，不愿当老师，老师这职业太清苦（《师魂》中的话）。等填志愿时，我才不填师范来。”范进忠看着老师。
“先别说将来干啥，能考上总比考不上好吧。难道你还没有上够这复习班的生活？”班主任问。
“可是，老师，你也干二十来年了，看人家侯一山的同学，回家不到一年，就骑上屁股冒烟的。就是考上大学分配了工作，这又怎样呢。”范进忠问肖文忠老师。
“谁不想多挣点钱呢？当农民太辛苦，谁又愿意当农民呢？有时候，挣钱是一个方面，还要看一些潜在的东西。唉，我也和你们说不明白。”肖文忠也很是无奈。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回家去干个体户呢，还跑到这里来受这洋罪？”唐大通反问范进忠。
“我不是想鱼和熊掌都得到嘛。”
“谁不想既当老师又能骑着摩托车到处跑，你以为我愿意骑那车洋车子？杨晓华老师，别说咱学校，就是咱县里，也就仨人受到表彰。”肖文忠说。
“老师，《师魂》里那个范少波真神了。”吴若水感叹。
“你在生活中找不到他的原型，同学们，有些事你们还不太清楚。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那句名言忘了吗：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肖文忠也深有感触。
“看人家那位主任，走到哪里，笑到哪里，整天是老太婆抱孙子，眉开眼笑的。再瞧瞧咱校长，也戴着眼镜，看见他我就想躲。”吴若水对金副校长的严肃不太满意。
“其实，有些事情你们还一时难以理解。谁也不愿意去做一件事与愿违的事，尽管有时结果相反，动机却是良好的，我们就不应该责备他。你们不是时常喊理解万岁吗，怎么不设身处地的为老师想一想呢？”班主任叹一口气，“你们应该多知道一些，客观却又不允许。”
“可惜，这么好的电视只看过几集。”吴若水有些遗憾地说，“也许正如人们所说，少一分了解，就多一分魅力吗？”
“别愁，好电视迟早会重播的。”班主任说，“看来大家都挺关心的，这样对于写作很有好处。刚才大家议论的这些，再整理一下就是一篇好文章。这星期的作文，你们自由选材吧。”
“不交行吗？”吴新波问。
“上两次你都没交，这次又想弃权？怪不得咱平均分才六十多分。”
班主任回头看看黑板，“行了，学点吧。你们也自己写着，离高考还有119天！没有几天了，现在好好学，等拿到通知书那一霎，再到我家里，咱们好好拉拉。快吃饭了，我也得回去。叫你好好学，并不是不让你们休息，下午课外活动还是要适当地出去蹓一圈，是吧，劳逸结合。”
“是倒是，就是作业老是做不完。”同学们苦笑着回道。
这也许就是矛盾。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人们注定生活在矛盾之中，旧的矛盾一解决，必然产生新的矛盾，倘若没有矛盾，人就回归了自然，万物皆一。看来，人这一辈子是和矛盾干上了。
既然矛盾不断，那就一个一个地解决吧，把复习的矛盾解决好是当下最关键的问题。八班的同学正在安静地学习，班主任肖文忠领着一个青年人走进教室，黑黑的脸膛，干燥杂乱的头发，简直就是建筑工地上的一个小工。同学们正在猜测，这个人到教室来有何贵干，班主任却说：“这是咱班新来的同学，叫胡海燕。海燕，你就坐在那个位置吧。”
班主任一指原先贾木尚坐的位子。
这样的一只海燕竟然是来复习的，同学们睁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