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雁秋沉默地站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
“老天爷有时候真的很残忍，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噩耗接踵而来。化疗很痛苦，但汐儿从来没有掉过一颗眼泪，她每天都很坚强地笑，还安慰我不要难过，每次看到她那样，我都很心酸。”叶美良的目光投向窗外，树上的叶子全都掉光了，落叶归根，是新生也是衰败。
“你和汐儿，是我这辈子的骄傲，可惜，我却不是一个好母亲，没能给你们完整的家，没能陪伴你！没能让汐儿有个健康的身体！我对不起你们！”叶美良愧疚地说。
“妈，你别说了，别再说了……”楚雁秋放声大哭，母亲的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她开始明白自己有多愚蠢，有多自私，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躲在角落里顾影自怜，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别人。
“其实没什么的！妈妈和汐儿都没有被这些困难打倒，我们还坚强地活着。”叶美良突然笑了，有些凄美：“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家财万贯能活，一贫如洗也能活，锦衣玉食能活，粗茶淡饭也能活，所以真的没什么，只要心向着阳光，那么所有的黑夜都无所畏惧。”
楚雁秋一直记着母亲的这句话，还把它认真地写下来贴在床头，陪伴自己度过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同时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心向阳光，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可是在几年之后，当得知妹妹去世的消息时，她一把扯下这张纸，撕得粉碎，原来，心里的阳光会被乌云遮住，原来，再多的努力也抵不过命运的玩弄，原来，人的力量是那么弱小，不值一提。
“那天我们吃饭，汐儿非要戴着帽子……”楚雁秋艰难地说。
“她的头发因为化疗早就掉光了，但是又很倔强，不肯让她最喜欢的姐姐看见她秃顶的样子。”叶美良说，心口钝钝地疼。
“这个臭丫头，我非揍她一顿不可。”楚雁秋哭着说，心口同样钝钝地疼。
“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对我哭，和我喊疼，可她坚强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叶美良想起女儿每次疼得浑身发抖，却紧咬牙关，不肯发出一丝呻吟的模样，就觉得很是心酸。
所有的懂事必然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那么乖巧，可又无法指责。
“妈妈，对不起！”楚雁秋沙哑着声音说。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叶美良摸摸她的头发说，如果不是今天楚雁秋突然跑去找叶芸汐，她是不会告诉她这些事的，纵然她会怨恨自己，也不想让她过早地背上这些沉重的包袱。
“我太自私了，从来都只想到自己，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汐儿病了。”楚雁秋很是愧疚。
“我们有心隐瞒，你怎么会知道？”叶美良说：“再者，汐儿的病，我们都无能为力，除了跟着担心，什么也做不了，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可我们是一家人！”楚雁秋说。
“我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过得都这么痛苦。”叶美良说。
楚雁秋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错误已经造成，道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能想办法去弥补，所以她转移了话题，问：“汐儿在家吗？”
“不在，去医院复查了。”叶美良说。
“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吗？”楚雁秋有些不放心地问。
“当然不是！”叶美良说：“是我一个朋友陪着她去的。”
“妈妈，我可以回来和你们一起住吗？”楚雁秋突然说。
“跟着你爸爸不好吗？是不是她……”叶美良欲言又止，她当然知道后妈不好相处，可如今自顾不暇，也只能委屈女儿了。
“不是！”楚雁秋急忙摇头，靠在她的怀里撒娇道：“我就是想和你还有汐儿住在一起。”
“汐儿时常生病。”叶美良有些为难地说：“我怕自己不能很好地照顾你，你跟着你爸爸我还放心一点。”
楚雁秋点点头，心里虽不是滋味，但也不想给母亲造成麻烦。
“你们都好好的，妈妈就什么都不怕了。”叶美良沉重地说。
“妈妈……”楚雁秋犹豫片刻，问：“汐儿的爸爸呢？”
“汐儿没有爸爸！”叶美良垂下眼睑，看不清表情。
“怎么会？”楚雁秋的疑问脱口而出。
“他已经死了。”叶美良面无表情地说：“以后不再再提起这个事情。”
楚雁秋有些疑惑，她形容不出母亲在说起这个人时的表情和神态，但敏锐地感觉到母亲隐瞒了自己。
就在这时，叶芸汐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看到楚雁秋也在，高兴地扑了过去。
楚雁秋吓得心惊胆战，手忙脚乱地往前几步接住她，嗔道：“你慢点，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姐姐，你怎么来啦？”叶芸汐笑魇如花地问。
“我过来看看你。”楚雁秋说拉过她的手，其实叶芸汐消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再红润，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意，无论是楚昊然还是叶芸汐，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姐姐。
“姐姐真是太好了。”叶芸汐笑着说，凑在她的耳边说：“珊珊阿姨送了我一个娃娃，很可爱，我送给你啊！”
“你自己留着吧，姐姐是大人了，不玩娃娃了。”楚雁秋刮刮她的鼻子说。
“姐姐，你晚上可以留下来吗？”叶芸汐眨巴着大眼睛问。
楚雁秋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点点头，于是笑着说：“可以啊，姐姐晚上陪你睡。”
叶芸汐正想应好，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又摇摇头道：“姐姐陪我聊聊天就可以了，我睡相不好，怕把姐姐踢到呢！”
“我都知道了，以后在姐姐面前，不用伪装。”楚雁秋拉着她的手说。
叶芸汐愕然地看向母亲，又疑惑地问：“姐姐怎么会知道？”
楚雁秋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姐姐，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啊！”叶芸汐嘻嘻地笑着说，就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今天去医院复查怎么样了？”楚雁秋问。
“医生说一切正常。”叶芸汐手舞足蹈地说：“这一段时间都可以不用去医院了，真开心！”
“还是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叶美良叮嘱道。
“知道啦！”叶芸汐吐吐舌头说。
“你们俩姐妹先聊，我去做饭，今天是汐儿的生日，我们好好庆祝一番。”叶美良站起来走进厨房。
“姐姐……”叶芸汐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走进房间：“你看，这是我自己折的幸运星，等我折够九百九十九颗，就送给你。”
“你应该要多休息，不要做这些费心劳力的手工。”楚雁秋叮嘱道。
“有时候就是太无聊了。”叶芸汐有些伤感地说：“每天都是躺着，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楚雁秋觉得有些心酸，于是说道：“那要是觉得累了就要休息，不可以勉强自己。”
“嗯！”叶芸汐重重点头。
“汐儿，疼吗？”楚雁秋和她并肩在床上坐下，摸摸她的脸，怜惜地问。
“不疼的！”叶芸汐摇摇头，随即又瘪瘪嘴：“有时候也疼，但是想到妈妈和你，就不疼了。”
“疼就哭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的。”楚雁秋说。
“我不想让妈妈看见，要不然她会更难过。”叶芸汐有些难为情地说：“其实，我晚上经常躺在被窝里偷偷地哭。”
“让姐姐看看。”楚雁秋伸手想要拿下她的帽子。
“太丑了，不想让姐姐看见。”叶芸汐用力按住自己的帽子。
“我们是姐妹，怕什么，无论如何，你在姐姐的心里都是最美的。”楚雁秋说。
叶芸汐仍旧摇头，除了母亲和医生，她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摘下帽子，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想接受别人同情的目光。
“汐儿，对不起。”楚雁秋说。
叶芸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从来都没有发现你生病，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楚雁秋愧疚地说。
“病魔从天而降，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你担心，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你比较好。”叶芸汐解释道。
“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楚雁秋说。
叶芸汐点点头，随即又觉得有些为难，皱着眉头问：“你和妈妈说得都有道理，那我要听谁的啊？”
“听姐姐的！”楚雁秋强调道：“一定要听姐姐的，以后有事不可以瞒着我哦！”
“知道啦！”叶芸汐应道。
“我们家汐儿最棒了。”楚雁秋伸出大拇指夸奖道。
“姐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叶芸汐突然问。
楚雁秋心里一痛，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据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看着自己的亲人。”
“那还会记得以前的人和事吗？”叶芸汐又问。
楚雁秋摇摇头，有些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希望自己死掉以后还能记得妈妈和姐姐。”叶芸汐说。
“胡说八道！”楚雁秋轻轻拍拍她的头斥责道：“怎么能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姐姐，其实我知道的。”叶芸汐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我知道这个病治不好了。”
“乱讲，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楚雁秋大声地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叶芸汐嘟着嘴说：“医生和妈妈说得话我都听到了，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
“医生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真理！”楚雁秋说：“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奇迹。”
“这个世界会有奇迹，但是奇迹发生的概率太小了。”叶芸汐黯然地说，第一次手术成功的时候，她也以为会有奇迹，可残酷的现实给了她一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生活，她知道自己不该顾影自怜，可是那些被病痛折磨得无数入睡的夜晚，她从来都不敢去回想，生怕自己失去继续前进的动力。
“不要放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楚雁秋说。
“嗯！”叶芸汐点头。
“你一定要好好的。”楚雁秋抱着她，声音有些颤抖。
“为了妈妈和你，我会坚持的。”叶芸汐笑着说。
“汐儿……”楚雁秋想问，却又觉得有些不合适，于是住了口没再说话。
“怎么啦？”叶芸汐问。
“没什么！”楚雁秋摇头，转移话题问：“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要不要喝水？”
叶芸汐失笑：“姐，你不要把我想得和瓷娃娃一样，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从来都没有尽过姐姐的责任。”楚雁秋低声说。
“那就麻烦姐姐给我倒杯水吧。”叶芸汐笑道。
“没问题。”楚雁秋转身走出客厅，倒了半杯热水，掺了半杯凉水，还体贴地尝了尝，觉得温度适中才拿回房间给她。
“姐姐倒的水特别好喝呢，甜甜的。”叶芸汐笑嘻嘻地说。
“臭丫头！”楚雁秋假装恼怒地在她手臂上轻拍一下：“姐姐都敢打趣，胆子大了你啊！”
“秋儿，汐儿，吃饭啦！”叶美良在外面大声喊道。
“来啦！”楚雁秋应道，拉着妹妹的手走了出去。
饭桌上摆着六菜一汤，特气腾腾的，散发着香味，都是姐妹俩爱吃的。
叶美良又拿出一个蛋糕，插上蜡烛并点燃，说：“我们的汐儿十五岁啦，妈妈希望你天天开心。”
叶芸汐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愿道：“希望老天爷能慈悲一点，给我多一点的时间陪伴妈妈和姐姐。”
而后，她吹灭了蜡烛，微弱的光芒消失，四周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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