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吾“嗯”了一声，拍一拍她的手背，低沉道：“这些年，委屈你俩了。”
花三听这话，眼泪霎时落下，又不敢出声叫他听见，咬着下唇强忍着，光叫眼泪无声滴落到衣襟上。
皇吾正发着头疼，嚼这那几株草，大概是已经感觉到她在哭，微微叹一口气，也不戳破，也不似以往一般恼怒她软弱，由她去。
二人沐浴在暖暖日头下，手叠着手，一时半刻不说话，将别离几年的苦楚用沉默稀释了。
等到花三好容易平复了心绪，问皇吾这几年过得如何。
皇吾道，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并不知道自己在混沌时候做过什么事情。
又嗤笑道：“那年我从子虚洞混沌出来，不知如何得了一匹快马，浑浑噩噩没有方向，任着那马驮着我跑，最后竟然是到了湘地，被一个青年搭救，医治了几日，我那时候略得清醒了些，记挂你，便跟那青年说你在子虚洞里头，请他前去搭救你，并说了你身上带着断风。我那时候想的是，断风这把大刀，在苏地别的地方没有的，你又时常带着不离身，一瞧就知道。后头几日又混沌起来，也不知自己说过了什么话做过了什么事，唯独知道有人半夜将我从那青年府中掳了出来，快马行七日到了西南城。西南城的御三家你可还记得？”
花三点点头，道：“落难之时的豺狼之辈，不敢忘却。”
皇吾嗤笑一声，道：“将我掳过去，找了好几个大夫医我的疯癫……但多半都说是无法根治，叫程仲元连斩了好几个大夫……后头程仲元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一个能医疯病的江湖术士，花了心力寻到了，那人也不知是真有实力还是浪得虚名，下手没个分寸，药重且猛，我其中有一段险些挺不过去，后头那人跟我说，我那段时日阵日胡言乱语的，说的都是泄露天机的事情。”
花三叠在皇吾手背上的手紧了一紧，一时哑口，好半晌才寻到自己舌头，问道：“什么泄露天机的事情？”泄露天机可会遭天谴？
皇吾低首以手锤了一阵头，状似不愿回想，囫囵说道：“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事。但我想程仲元大约是没参透，若然不会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也不会当年只传出了一个得断风能得天下的谬论。”
花三一愣，未曾想过“撼鬼神，得天下”的传言竟是从自己亲爹这儿传出来的。
皇吾冷笑一声，道：“那程仲元真是个傻子，那个姓李的江湖术士跟我说，当时在场只有他与程仲元夫妇二人，我当时分明说的九天选人，断风之主能撼神驱鬼斩邪祟，日后必得天下。”
西南御三家后头传出的，说的却是断风这把刀子，说的是断风刀能撼鬼神得天下，而不是断风之主能得天下。
花三惊奇“噫”了一声，道：“西南御三这心思可是奇怪得紧，若是说要误导旁人，传出一个断风能得天下的流言，好行个声东击西之计，人人想得断风的时候好叫他能得我，但这几年也不见他对我有何动静。倒是大公子前段时日去过西南城，来时与我说西南御三家如今的家主程仲元想得我这把刀子。听起来倒是新近才有的心思，起了动静。”
苏地之上，见过她面目且知她身份的人里头，活着的也不算多了，程仲元便是那其中之一，那程仲元虚长皇吾十来岁，算起来如今也有六十来岁，西南御三家暗地里与荣嗣交好的时候，年年岁暮及年中的也曾来参拜她。
荣嗣那时说，西南御三家守在西南百年，威震西南海里的鬼物，保着苏地的太平，是苏地的大功臣，程仲元作为这一代的家主，足配得见她的脸，因此程仲元参拜之时，她便不遮面目，偶尔还能听程仲元战战兢兢地与她禀报西南城此年的情况，脑袋低垂着，瑟瑟发着抖，脸上的面具因低头往下微微坠着，在发际线下拉出一条缝隙，露出一小片麻麻赖赖凹凸不平的肌肤。
不似天生有的，像是烧灼伤，但又不像是热火烧灼出来的痕迹。
花三想到此处，惊觉她似乎未曾见过程仲元的脸，荣嗣说他面目丑陋，唯恐惊了她，他每回来，都用一只黄金打制的面具遮面。
她那时候年幼，志向不在她爹和荣嗣为她划好的那条路上头，又因为许多事情有身旁伺候她的人替她操心，很多事情便也就不放心心上，对程仲元戴面具这一件事情也不太在意。
得了荣嗣的首肯能见她的人，大多是天赋异禀的奇人异士，这其中不乏面目不堪不敢以面示人的，更不说还有些神神秘秘的，自称是天人奴仆，不好叫凡人见她脸面的。因此用面具用帷帽用幕篱甚至用只用一方面巾遮去面目的，也还是有那么几个。
区别只在程仲元用的是最金贵的黄金打制了面具，在这几人中最显奢华瞩目罢了。但她幼年时候见多了天上地下都没有的好东西，对这个金制的面具也不太放在心上。
程仲元头一次来参拜的时候，她曾听身旁一个伺候的人多嘴提过，说他这面具是专程为了见她时用而专门打造的，这样短的时间打制成这样精美的金器，想必是花了不少心力钱财云云。
那一嘴，掀了一个小波澜。
这话是当着程仲元的面提的，她那时候见得程仲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似是被这话刺痛，房中的气氛顿显诡谲起来，似乎人人都在拿捏着心思，是否借着这一事踩一踩西南御三家。
御三家在西南权势及财富都是独大，她也曾听说过，因他家当今的权势与财富，御三家成为不止是西南，更是苏地之上许多人的心头刺，连她爹与荣嗣都生了几分忌惮的心。
但她拿捏不好伺候的人这不顾场合不顾在场众人的这一句是为了何故，在荣嗣斥了那人多嘴，并将那人斥退之后，在高椅上荡着两只脚，将鞋甩脱了，盘了腿，一肘支在膝上撑着头，想了一阵，低头对着程仲元，也是对着房中众人煞有介事地道：“程阿大不过是想给我看民间的好东西罢了，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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